一九○○年,齊白石三十八歲。湘潭縣城內,住著一位江西鹽商,是個大財主,他逛(ɡuànɡ)了一次衡(hénɡ)山七十二峰,以為這是天下第一勝景,想請人畫個南嶽(yuè)全圖,作為他遊山的紀念。朋友介紹白石去應征,他很經意地畫成六尺中堂十二幅。他為了湊合鹽商的意思,著色特別濃重,十二幅畫,光是石綠一色,足足地用了二斤,這真是一個笑柄(笑柄:可以拿來取笑的資料。)。鹽商看了,卻是十分滿意,送了他三百二十兩銀子。這三百二十兩,在那時是一個了不起的數目,人家聽了,吐吐舌頭說:“這還了得,畫畫真可以發財啦!”因為這一次畫,他得了這樣的高價,傳遍了湘潭附近各縣,從此他賣畫的名聲,就大了起來。生意也就益發的多了。

白石住的星鬥塘老屋,房子本來很小,這幾年,家裏添了好多人口,顯得更見狹窄(狹窄:寬度小。)了。他拿回了三百二十兩銀子。就想另外找一所住房,恰巧離白石鋪不遠的獅子口,在蓮花寨(zhài)下麵,有所梅公祠(cí),附近還有幾十畝祠堂的祭(jì)田,正在招人典租,索價八百兩銀子,他很想把它承典過來,隻是沒有這些銀子。白石有一個朋友,是種田的,願意典祠堂的祭田,於是白石出三百二十兩,典住祠堂房屋,他出四百八十兩,典種祠堂祭田。事情辦妥,白石就同妻子陳春群,帶著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搬到梅公祠去住了。蓮花寨離餘(yú)霞嶺,有二十來裏地,一望都是梅花,他把住的梅公祠,取名百梅書屋。

齊白石在四十歲以前,沒有出過遠門,來來往往,都在湘潭附近各地。而且到了一地,也不過稍(shāo)稍勾留,少則十天半月,至多三五個月。得到一點潤(rùn)筆的錢,就拿回家去,奉養老親,撫育妻子。他不希望發什麼財,隻圖糊住了一家老小的嘴,於願已足,並不作遠遊之想。那年秋天,朋友夏午詒(yí)由翰(hàn)林改官陝西,從西安來信,叫白石去教他的如夫人姚(yáo)無雙學畫,知道白石是靠作畫刻印的潤資度日的,就把束惰和旅費,都彙(huì)寄給白石。

一九○三年,白石四十一歲。在西安住了三個來月,夏午詒要進京謀求差事,調省江西,邀白石同行。樊(fán)樊山告訴白石:他五月中也要進京,慈禧太後喜歡繪畫,宮內有位雲南籍的寡(ɡuǎ)婦繆(miào)素筠(jūn),給太後代筆,吃的是六品俸,他可以在太後麵前推薦白石,也許能夠弄個六七品的官銜。白石笑著說:“我是沒見過世麵的人,叫我去當內廷供奉(供奉:以某種技藝侍奉帝王的人。),怎麼能行呢?我沒有別的打算,隻想賣賣畫,刻刻印章,憑著這一雙勞苦的手,積蓄(積葶(tùnɡ):積存。)得三二千兩銀子,帶回家去,夠我一生吃喝,也就心滿意足了。”夏午詒說:“京城裏遍地是銀子,有本領的人,俯拾即是(俯拾即是(fǔ):隻要低下頭去撿,到處都是那些東西。形容數量較多而且容易得到。),三二千兩銀子,算得了什麼!瀕生當了內廷供奉,在外頭照常可以賣畫刻印,還怕不夠你一生吃喝嗎?”白石聽他們都是官場口吻,不便接口,隻好相對無言了。

白石進了京城,住在宣武門外北半截胡同夏午詒家,每天教無雙學畫以外,應了朋友的介紹,賣畫刻印章。閑暇(閑暇(xiá):閑空。)時候,常去逛琉(liú)璃廠,看看古玩字畫。也到大柵(shān)欄一帶去聽聽戲。

白石無意奔朝廷謀事做官,在京城住了一段時日便離開了。但到了1917年,家張一帶鬧兵亂匪(fěi)患(huàn),他不得已第二次到北京避難。這一次,卻是他定居北京的開始。

有一次,他到一個大官家去應酬(chóu),滿座都是闊人,他們看他衣服穿得平常,又無熟友周旋(周旋(xuán):交際應酬,打交道。),誰都不來理睬。他窘(jiǒnɡ)了半天,自悔不該貿然(貿然(mào):輕率地,不由考慮地。)而來,討此沒趣。想不到京劇大師梅蘭芳來了,對白石很恭敬地寒暄(寒暄(xuān):見麵時談天氣冷暖之類的應酬話。)了一陣,座客大為驚訝,才有人來和白石敷衍(敷衍(fūyǎn)做事不負責或待人不懇切,隻做表麵上的應付。),白石的麵子,總算圓了回來。事後,他很經意地畫了一幅《雪中送炭圖》,送給梅蘭芳,題了一詩,有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