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庚戌,金割汝州襄城縣隸許州。
初,方信孺至濠州,赫舍哩子仁止之於獄,露刃環守之,絕其薪水,要以五事。信孺曰:“反俘、歸幣,可也;縛送首謀,自古無之;稱藩、割地,則非臣子所敢言。”子仁怒曰:“若不望生還耶?”信孺曰:“吾將命出國門時,已置生死度外矣。”子仁遣至汴見元帥崇浩,出就傳舍。崇浩使將命者來,堅持五說,且謂稱藩、割地自有故事。信孺曰:“昔靖康倉卒割三鎮,紹興以太母故暫屈,今日可用為故事耶?請麵見丞相決之。”崇浩坐幄中,陳兵見信孺,曰:“五事不從,兵即南下矣。”信孺辯對不少屈,崇浩叱之曰:“前日興兵,今日求和,何也?”信孺曰:“前日興兵複仇,為社稷也;今日屈己求和,為生靈也。”崇浩不能詰,授以報書曰:“和與戰,俟再至決之。”
信孺還,詔侍從、兩省、台諫官議所以複命,眾議還俘獲,罪首謀,增歲幣五萬,遣信孺再往。時吳曦已誅,金人氣頗索,然猶執初議。信孺曰:“本朝謂增幣以為卑屈,況名分、地界哉!且以曲直校之,本朝興兵在去年四月,若移書誘吳曦,則去年三月也,其曲固有在矣。如以強弱言之,若得滁、濠,我亦得泗、漣水;若誇胥浦橋之勝,我亦有鳳凰山之捷;若謂我不能下宿、壽,若圍廬、和、楚,果能下乎?五事已從其三,而猶不我聽,不過再校兵耳!”金人乃曰:“割地之議姑寢,但稱藩不從,當以叔為伯,歲幣外別犒師可也。”信孺固執不許。崇浩遂密與定約,複命。
朝廷以林拱辰為通謝使,與信孺執國書誓草,及許通謝百萬緡。至汴,崇浩怒信孺不曲折建白,遽以誓書來,有誅戮禁錮語,信孺不為動。將命者曰:“此非犒軍可了,別出事目以示之。”信孺曰:“歲幣不可再增,故代以通謝錢。今得此求彼,吾有隕首而已。”會蜀兵入大散關,崇浩益疑之,乃遣信孺還,複書於張岩曰:“若能稱臣,即以江、淮之間取中為界,欲世為子國,即盡割大江為界,且斬元謀奸臣,函首以獻,及添歲幣五萬兩匹,犒師銀一千萬兩,方可議和好。”信孺還,致其書。韓侂胄問之,信孺言:“敵所欲者五事:一,割江、淮;二、增歲幣;三,索歸正人;四,犒軍銀;五,不敢言。”侂胄固問之,信孺徐曰:“欲得太師頭耳。”侂胄大怒。
九月,庚戌朔,金左丞相兼都元帥崇浩卒於軍,諡通敏。崇浩與布薩揆、穆延斯圖賚皆金之宿將也,相繼而歿。臨戰易將,兵家所忌,而宋人不知乘,舉朝惴惴,以和議得成為幸,故金人每笑南朝無人。
壬午,方信孺以忤韓侂胄,坐用私覿物擅作大臣饋遺金將,奪三官,臨江軍居住。信孺三使,金人雖未許即和,然書問往來,亦不拒其請。信孺既貶,欲再遣使,顧在廷無可者,近臣以王枏薦;乃命枏假右司郎中,持書北行。枏,倫之孫也。
甲申,金以左丞布薩端為平章政事,封申國公。命完顏匡代崇浩統師於汴,晉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帥,封定國公。
乙酉,權攢成肅皇後於永阜陵。
辛卯,以殿前都指揮使趙淳為江淮製置使。乙未,張岩罷。韓侂胄聞金人欲罪首謀,意懷慚憤,複欲用兵,乃以淳鎮江淮而罷張岩。岩開督府九月,耗縣官錢三百七十萬緡。
壬寅,祔成肅皇後神主於太廟。
是秋,蒙古再伐西夏,克斡囉該城。
冬,十月,乙卯,複珍州、遵義軍。
丙辰,以邊事詔諭軍民曰:“朕憂勤弗怠,敢忘繼誌之誠;寡昧自量,尤謹交鄰之道。屬邊臣之妄報,致兵隙之遂開。第惟敵人陰誘曦賊,計其納叛之日,乃在交鋒之前,是則造端豈專在我!況先捐四州已得之地,亟諭諸將斂戍而還,蓋為修好之謀,所謂不遠之複,無非曲為於生民,詎意複乖於所約,議稱謂而不量彼此,索壤地而擬越封陲;規取貨財,數逾千萬。雖盟好之當續,念膏血之難脧。當知今日之師,愧非得已而應,豈無忠義,共振艱虞!”
辛未,金陝西宣撫使圖克坦鎰遣將攻下蘇嶺關。
先是,金大定中,定學校所習諸史,《五代》並用薛居正、歐陽修新、舊本。十一月,癸酉,詔:“新定學令內削去薛居正《五代史》,止用歐陽修所撰。”
韓侂胄竊柄久,中外交憤,及妄開邊釁,怨者益眾。金人來索首謀,禮部侍郎史彌遠,時兼資善堂翊善,密建去凶之策。皇後素怨侂胄,因使皇子榮王疏言:“侂胄再啟兵端,將不利於社稷。”帝不答,後從旁力讚之,帝猶未許;後請命其兄楊次山擇群臣可任者與共圖之,帝始允可。次山遂語彌遠,得密旨。以錢象祖嚐陳用兵忤侂胄,乃先白象祖。象祖許之,以告李壁,壁謂事緩恐泄,乃命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統兵伺之。乙亥,侂胄入朝,至太廟前,嗬止於途,擁至玉津園側,殺之。彌遠、象祖以聞,帝猶未信;既乃知之,遂下詔暴侂胄罪惡於中外。蓋其謀始於彌遠,而成於楊後及次山,帝初無意也。論功,進彌遠為禮部尚書,加震福州觀察使。
自侂胄專政,宰執、侍從、台諫、藩閫皆出其門。嚐鑿山為園,下瞰太廟,出入宮闈無度。孝宗思政之所,偃然居之,老宮人見之,往往垂涕。顏棫草製,以為得聖之清;易袚撰答詔,以元聖褒之;餘嚞請加九錫;趙師乞置平原王府官屬;侂胄皆當之不辭。其嬖妾皆封郡國夫人,每內宴,與妃嬪雜坐,恃勢驕倨,掖庭皆惡之。
初,侂胄為南海尉,延一士人作館客,甚賢而文,既別,音問不通。侂胄當國,嚐思其人,一日忽至,已改名登第有年矣,一見歡甚,館遇極厚。嚐夜闌酒罷,侂胄屏左右,促膝問曰:“侂胄謬當國秉,外間議論如何?”其人太息曰:“平章家族危如累卵,尚複何言!”侂胄愕然問故,對曰:“是不難知也。椒殿之立,非立於平章,則椒殿怨矣。皇子之立,非出於平章,則皇子怨矣。賢人君子自朱熹、彭龜年、趙汝愚而下,斥逐貶死不可勝數,則士大夫怨矣。邊釁既開,三軍暴骨,孤兒寡婦之哭聲相聞,則三軍怨矣。並邊之民,死於殺掠,內地之民,死於科需,則四海萬姓皆怨矣。叢是眾怨,平章何以當之?”侂胄默然久之,曰:“何以教我?”其人辭謝再三。固問,乃曰:“僅有一策,主上非心黃屋,若急建青宮,開陳三聖家法,為揖遜之舉,則皇子之怨可變而為恩,而椒殿退居德壽,雖怨無能為矣。於是輔佐新君,渙然與海內更始,曩日諸賢,死者贈恤,生者召擢。遣使聘金,釋怨請和,以安邊境。優犒諸軍,厚恤死士,除苛解慝,盡去軍興無名之賦,使百姓有更生之意。然後選擇名儒,遜以相位,乞身告老,為綠野之遊,易危為安,其庶幾乎!”侂胄猶豫不能決,欲留其人,處以掌故,其人力辭去。未幾,禍作。
韓侂胄既死,錢象祖探懷中堂帖授陳自強曰:“有旨,丞相罷政。”自強即上馬,顧曰:“望大參保全。”丁醜,貶自強永州居住。戊寅,貶蘇師旦韶州安置。己卯,師旦伏誅。周筠杖脊,刺配嶺外。詔:“奸臣竄殛,當首開言路以來忠讜,中外臣僚,各具所見以聞。”
辛巳,以邱崈為資政殿學士、知建康府。
貶鄧友龍南雄州安置,旋徙循州。
乙酉,置禦前忠銳軍。
丙戌,以禦史中丞衛涇簽書樞密院事。
丁亥,立皇子榮王為皇太子,更名〔幬〕,尋又更名詢。
戊子,貶郭倪梅州,郭僎連州,並安置,籍其家。貶李壁撫州居住。癸巳,貶張岩徽州居住。
金參知政事賈鉉漏言指授事,金主謂鉉曰:“卿罪自知之矣,然卿久參機務,補益良多,不深罪也。”戊戌,出為安武軍節度使。
十二月,壬寅朔,金修《遼史》成。
癸卯,以邱崈為江淮製置大使。
以許奕為大金通問使。
丙午,金詔:“策論進士,免試弓箭、擊球。”
己酉,落葉適寶文閣待製。庚戌,貶許及之泉州、薛叔似福州居住。再貶皇甫斌英德府安置。
癸醜,金人複破隨州。
庚申,金以右丞孫即康為左丞,參知政事通吉思忠為右丞,中都路都轉運使孫鐸為參知政事。
辛酉,以錢象祖為右丞相,兼樞密事;衛涇及給事中雷孝友並參知政事;吏部尚書林大中簽書〔樞密〕院事。
初,韓侂胄欲納交於大中,大中不許,而上書極論其奸,因辭官屏居,絕口不及時事。侂胄當國,或勸其通問以免禍,大中曰:“福不可求而得,禍可懼而免耶?”不聽,凡十二年而複起。
甲子,太尉楊次山除開府儀同三司。次山謹畏,不敢以外戚自驕,人無惡之者。
乙醜,以禮部尚書史彌遠同知樞密院事。
丙寅,贈呂祖儉朝奉郎、直秘閣,官其子一人。
丁卯,詔改明年為嘉定元年。
金山東安撫使張萬公乞致仕,許之,仍給平章政事俸之半。尋薨,命依宰臣故事賻葬,諡文貞。萬公淳厚剛正,門無雜賓,所薦引多廉讓之士焉。
嘉定元年金泰和八年,蒙古太祖三年(戊辰,1208)春,正月,壬申,金主朝謁衍慶宮。
癸酉,金以左都監完顏薩喇為參知政事。
乙亥,安丙遣兵襲鶻嶺關,敗還。
丙子,金左司郎中劉昂等坐與蒲陰令大中私議朝政,下獄。孫鐸進曰:“昂等非敢議朝政,但如鄭人遊鄉校耳。”金主悟,乃杖而釋之。
戊寅,右諫議大夫葉時等,請梟韓侂胄首於兩淮以謝天下;不報。
辛巳,下詔求言。
癸未,金主如春水。
丙戌,葉時複請梟韓侂胄首於兩淮。
金主如先春宮。
壬辰,以史彌遠知樞密院事。
權兵部尚書倪思求對,言:“大權方歸,所當防微,一有幹預端倪,必且仍蹈覆轍。今侂胄既誅,而國人之言猶有未靖者,蓋以樞臣猶兼宮賓,不時宣召。宰執當同班同對,樞臣亦當遠權以息外議。”樞臣,謂史彌遠也。
時方召婁機為吏部侍郎,機還朝,即言:“惟至公可以服人。權臣以私意橫生,敗國殄民,今當行以至公。若曰私恩未報,首為汲引,私仇未複,且為沮抑,一涉於私,人心將無所觀感矣。”
以許奕為大金通謝使。
二月,戊申,追複趙汝愚觀文殿大學士,諡忠定。
以韓侂胄冒定策功,詔史官:“自紹熙以來侂胄事跡,悉從改正。”
甲寅,金主如建春宮。
戊午,再貶程鬆賓州安置。
庚申,金諭有司曰:“方農作時,雖在禁地,亦令耕種。”
己巳,金主還宮。
是月,柳州黑風洞寇羅世傳作亂;招降之。
三月,癸酉,以毛自知首論用兵,奪進士第一人恩例。
戊子,複秦檜王爵、贈諡。當時用事者亟欲反韓侂胄之政,而不顧公議如此。
王枏至金,請依靖康故事,世為伯侄之國,增歲幣為三十萬,犒軍錢三百萬貫,蘇師旦等,俟和議定後,當函首以獻。完顏匡具以枏言奏於金主,命匡移書索韓侂胄首以贖淮南地,改犒軍錢為銀三百萬兩。會錢象祖移書金帥府,諭已誅韓侂胄事,枏未之知也。匡問枏曰:“韓侂胄貴顯幾年矣?”枏曰:“已十餘年,平章國事才二年矣。”匡曰:“今欲去此人,可乎?”枏曰:“主上英斷,去之何難!”匡顧笑,和議始定,因遣枏還。
己醜,詔百官集議。倪思謂有傷國體。吏部尚書樓鑰曰:“和議重事,待此而決,奸宄已斃之首,又何足惜!”因命臨安府斫棺取首,梟之兩淮,遂以侂胄及師旦首付枏送金師,以易淮、陝侵地。
初,方信孺為侂胄所貶,至是枏奏:“和約之成,皆方信孺備嚐險阻,再三將命之功,信孺當其難,臣當其易。每見金人,必問信孺安在,公論所推,雖仇敵不能掩也。乞錄信孺功而蠲其過。”乃詔信孺自便,尋除知韶州。
庚寅,金主以與宋和諭尚書省。壬辰,金宰臣上表謝罪。
召江西常平提舉袁燮為都官郎,遷司封。燮入對,言:“陛下即位之初,委任賢相,正士鱗集,而竊威權者從旁睨之。彭龜年逆知其必亂天下,顯言其奸,龜年以罪去,而權臣遂根據,幾危社稷。陛下思追龜年,蓋嚐臨朝太息曰:‘斯人猶在,必大用之。’固已深知龜年之忠矣。今正人端士不乏,願陛下常存此心,急聞剴切,崇獎樸直,一龜年雖沒,眾龜年繼進,天下何憂不治!臣昨勸陛下勤於好問,而聖訓有曰:‘好問則明。’臣退與朝士言之,莫不稱善。而側聽十旬,陛下之端拱淵默猶昔也,臣竊惑焉。夫既知如是而明,則當知反是而暗,明則光輝旁燭,無所不通;暗則是非得失,懵然不辨矣。”遷國子司業、秘書少監,進祭酒、秘書監。延見諸生,必迪以反躬切己,忠信篤實,是為道本。聞者悚然,士氣益振。時史彌遠主和,燮爭益力。台諫劾燮,罷之,提舉鴻慶宮。
臨安大火,凡四日,焚禦史台等官舍十餘所,民舍五萬八千餘家,死者甚眾。城中廬舍,十毀其七,百官多僦舟以居。民訛言相驚,無賴因而縱火為奸。
夏,四月,戊申,金禘於太廟。
庚戌,金主如萬寧宮。時蒙古日強,特未嚐與金絕,金主遂以為北邊無事。甲寅,命東北路招討使還治泰州,就兼節度使,其副招討仍置於邊。
丙辰,贈彭龜年寶謨閣直學士;落李沐寶文閣學士,尋貶信州居住。
戊午,再貶陳自強雷州安置,籍其家。
閏月,辛未,置拘榷安邊錢物所,凡韓侂胄與它權幸沒入之田及圍田、湖田之在官者,皆隸焉。所輸錢租,籍以給行人金繒之費。迨後與北方絕好,軍需邊用,每於此取之。
金翰林侍講學士富察思忠,言使宋當慎擇人。金主曰:“思忠所言甚當,彼通謝使雖未到闕,其報聘人當先議擇。此乃更始,凡有禮數,皆在奉使,今既行之,遂為永例,不可不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