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篇:風雨鎖衛城(1 / 2)

很不湊巧,每次上衛城去,總是碰上下雨,這次也一樣,又是一個陰雨連綿天。然而,這不能成為阻止我上衛城的理由,我早已習慣了,習慣了衛城的風,習慣了衛城的雨……

很小的時候,我就來過衛城,那時因為太小,衛城給我最初的印象早已經完全忘卻,隻記得一句民諺:“花垣豆腐保靖酒,衛城馬肉天天有”。後來,我的一個房族姐姐出嫁到衛城去,我作為一名送親客又到了衛城,那時候,我已經高中畢業了,成了一名大姑娘,我穿著母親珍藏的繡花嫁衣,包著頭帕,戴著銀飾,以一個名副其實的苗女身份夾在送親的姐妹中一路風一路雨的往衛城出發,雨水雖然淋濕了我的衣衫,但我一點也不在乎,隻有新娘那離別父母,割舍親人的哭聲,是我跟著心碎。

第三天中午散客前,開始唱酒歌,我聽得如癡如醉,“巴江廈”(歌手)的酒歌不單純是祝酒,這其中包涵了苗家吳、龍、廖、石、麻五大姓的根源。古時候,苗族先民為了生存,往南大遷徙,沿五溪而上進入花垣縣境內,衛城是苗族龍姓先民最先到達的地方,歌中唱道:“幾個姓龍的上來,帶著兄弟姐妹,帶著妻子兒女,曆盡了千難萬險,吃盡了萬苦千辛,來到這裏,在清清的溪流邊脫衣解帶,在清清的溪流中擦汗洗塵;在水邊安家,開田種稻,在平地建房,劈土耕耘,新建的樓台一座座,伸出了鵝頭鴨嘴般的飛簷翹角,新建的房舍一座座,家中裝滿笑語歡聲,金燦燦的五穀裝滿倉,亮晃晃的首飾在櫃中閃爍……”

這就是我——一個純粹的苗家女子從祝酒歌中第一次認識了那個蠻荒古遠的衛城。我很滿足,我在勞作或是做女紅時,時常學著歌手的強調輕輕吟唱,那低沉的調子,是那麼優美動人,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衛城,這兩個簡簡單單的方塊漢字,記載著苗家人從明代建衛以後六百多年沉甸甸的血淚史!當我知道衛城這些曆史的時候,是多年以後的事了。我已由一名無知的苗家女成為一名國家幹部,從一些地方文獻中較全麵地了解了衛城的曆史,當我從文獻中讀到一些買辦文人吟哦衛城的詩詞時,心中總覺不是滋味,因此,我還是要用我自己的眼光再次探訪我心中的衛城,尋訪那片遠古時便養育了我們苗家先民的純美的土地。

在今吉衛鎮政府所在地,我下了車,沿著當地人的指點,先去探尋老衛城。據史料記載,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明王朝在此設置了衛所機構,因吉衛屬古崇山的範圍,故名崇山衛和崇山衛千所。衛所四周築有土城牆一道,周長4公裏,高1.5米,底寬8米,頂寬3米,中間有馬道,寬1.5米,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城內設有跑馬場,演武廳等。從此,吉衛方有“衛城”之稱,正式置於封建王朝的直接統治之下。洪武三十年崇山衛因屢遭苗民進攻,水路糧運艱難,軍餉供給不便,明王朝遂將其裁撤。宣德六年,崇山衛曾一度恢複,但是,統治者還是無法征服這“苗蠻之地”,最終,他們還得用“羊蹄擂鼓,餓馬搖鈴”之計離開衛城,才免於遭到苗民起義軍圍殲的厄運。

老衛城現在是一個苗族聚居的寨子,四周皆是稻禾飄香的田壩,寨名還是叫老衛城,但跑馬場、演武廳早已湮沒,寨裏的建築都是清一色的苗家木房,唯一能證明此地曾是城池的,隻有那道土城牆了。一位大伯帶我去看了他家責任地邊的土城牆,土城牆已經殘缺破敗,與附近的黃土坎沒多大區別,如果不是老伯的指點,我完全看不出它就是六百年前曾在苗疆威風一時的大明崇山衛所的護城牆。昔時,大明統治者憑著它的庇護,在城牆內呼風喚雨,炮製出一宗宗酷刑血案,欺淩苗人,但是,六百年前,當這道土牆築起的同時,蒼茫的苗嶺大地上也凸現出一道道反抗、複仇的浪濤,比這道土城牆還要高,其洶湧澎湃之勢,又豈是區區一道四公裏長的土城牆所能阻攔得住的?

……

在吉衛鎮政府西北部,有個苗寨叫吉多寨。我有一篇小說《女兒橋》所描寫的寨子名字也叫吉多寨,有看過我小說的朋友問我,你的小說《女兒橋》裏說的吉多寨,可否就是吉衛鎮的那個吉多寨?我說不是的。當年,我陪送出嫁的房族姐姐路經吉多寨時,覺得這個寨子的名字好響亮,就喜歡上這個寨名了。後來學會寫作,第一篇小說我就借用了這個寨名。如今,當我再次走進這個地方,我則不得不用一種沉重而憂鬱的眼光來解讀它了。

清雍正八年(公元1830年),清軍開入吉衛西北部的吉多坪,趕走世居於此的苗家人,設副將一員,六裏同知一員於此地,賜名為永綏協,後改為永綏同知,一座用苗家人的血和淚築起的石頭城在這裏豎起來,這便是新衛城了。城周圍長3.2公裏,高4米,麵寬2.3米,腳寬4.3米,東西南北門用長治門、久安門、宣威門、歸化門等命名。為了紀念建製的勝利,清政府還派員在吉衛著名風景點潮水溪旁的石壁上刻下了“九重錫命,仗節西來,頑苗入化,鬼域雲開”一十六個大字,名之為“摩崖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