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妹妹出生的時候,太陽正好升起,陽光一線線,從竹牆縫裏密密麻麻射進屋,撒在苗妹妹母女身上,剛臨盆的娘一身血,苗妹妹也是一身血,她感到了陽光的溫暖,於是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血紅的天空,她有些驚惶而又興奮,於是,她臥在這片血光裏,“哇”地發出第一聲哭喊。她的哭聲嘹亮,像一支歌,鄰裏鄉親聽見了,婆婆就喊媳婦,大叔就喊大嬸,他們相呼相喚著來看苗妹妹。第一個進門的,成了苗妹妹的踩生娘,苗妹妹長大後的脾性,要學她的樣了;第二個進門的,成了苗妹妹的幹娘,苗妹妹長大後女紅,要跟她學了;第三個進門的,是苗妹妹的接生娘,她給苗妹妹剪掉了臍帶,洗掉了血汙。穿上衣服,此刻,苗妹妹就正式成了人間的一員,以後苗妹妹的智慧,要從她那兒獲得了;第四、第五……個進門的,是左鄰右舍,以後,苗妹妹就要和他們的兒女一起打架罵娘玩泥巴,哭著笑著過日子了。
屋前的雞身狗聲,屋後的風聲鳥唱,遠山的牛叫羊喊,還有小河的流水嘩嘩,苗妹妹吮吸著娘的奶汁,苗妹妹長大了。
正月裏,她坐在幹娘的院壩裏學女紅。山花一朵一朵的,在她心裏讓風兒輕輕地吹開了,讓陽光輕輕地潑灑了,好鮮豔好鮮豔。她把花兒摘下來,移到繡架上,用七色絲給花兒描上心中的色彩;山雀一隻一隻的,在她心裏飲著露水,醉醉地唱了,好婉轉好婉轉。她讓鳥兒飛出來,歇在花枝上,用七彩線給鳥兒繡上羽毛,插上翅膀。
三月裏,苗妹妹淌過那條漲著桃花水的小河,為她那滿腹脹得難受的情歌尋找對手,為她騷動不安的春心尋求愛撫。那時,苗妹妹十八歲了,親娘遺傳給她的臉蛋兒紅潤紅潤像朵初綻的桃花,腰杆杆兒軟細軟細似水兒凝成,從踩生娘那兒撿來的脾性,從接生娘那兒學到的智慧,她就在這天地間把公雞母雞關做一籠,於是雞就發得滿屋滿院,她把公豬母豬關做一圈,豬兒就發得滿圈滿欄,她把公羊母羊放牧在一坡,羊兒就發得滿嶺滿山,她把魚兒成雙成對放進水裏,魚兒就發得滿塘滿壩,她那朦朧混沌的心,騷動起來,透明的熱血在身上身下潮湧起來,她從接生娘那兒學來的一肚子情歌,鼓漲起來……
如今,風情萬端的苗妹妹在那片神奇的櫻桃林裏漫步,熱熱辣辣,灑了一路的歌:
光杆樹發了枝椏椏,
竹馬鞭冒了嫩筍芽,
夢裏的阿哥,
快給我把果兒摘下。
陽雀子已經開叫,
地地菜已經開花,
櫻桃樹上的果子成熟了,
夢裏的阿哥,
快來與我品嚐它。
她依在樹幹上數著竹葉樹葉唱,坐在草地上彈著指頭扯著野草唱,她望著明月數著星星唱,唱得很苦很苦,也唱得很甜很甜。先是,樹葉上的露珠嘀嘀嗒嗒地落下來,打濕了苗妹妹的衣衫;先是,地底下冬眠的青蟲嘰嘰咕咕地醒過來,在苗妹妹光腳丫丫下的土裏拱動著,苗妹妹的腳板好癢癢;先是,路旁的山花,燦燦爛爛地開起來,幽幽花香和著苗妹妹的身香,霧一樣在林子裏迷漫。然後,一對錦雞追逐著從苗妹妹的腳肚肚旁飛過去,躲進一絲芭茅草後邊了,芭茅草被它們踩得搖晃招展;然後,一雙粉紅蝴蝶兒嬉戲著從苗妹妹眉毛前飄過去,棲在一朵金櫻花上了,潔白的緊櫻花染上了粉紅的光彩;然後,就有一個後生子從櫻桃樹上跳下來,帶起一真柔風,把苗妹妹的衣角輕輕拂開;壯壯實實,英俊瀟灑的後生給苗妹妹獻上一束火紅火紅的櫻桃果,然後,兩人就像伊甸園裏的亞當和夏娃,你一口我一口啃吃那酸甜酸甜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