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臨禦以來,敬天勤民,孜孜不懈,年近九秩,功蕆十全,前年授璽後,猶複敕幾訓政,罔敢暇逸。邇年教匪不靖,宵旰焦勞,猶幸精神強固,於一切剿捕機宜,無不隨時指示。今勒保秉承訓諭,將川省首先滋事渠逆王三槐臨陣生擒,其餘窮蹙夥黨,勢同摧枯拉朽,不日全可蕩平。捷音馳到,正值朕同皇帝駐蹕山莊,各蒙古王公祝厘瞻覲之時,中外同深歡慶。而朕於武功十全之外,又複親見掃除氛祲,成此巨功。

同時,太上皇又命勒保晉封公爵;大學士、軍機大臣和珅亦以“襄讚機宜,承旨書諭,一手經理,夙夜宣勞”,加恩晉封公爵。其實,所謂“臨陣生擒”白蓮教首領王三槐一事,本無足稱道,實際上是總督勒保設計誘俘而已。《清史稿》“劉清傳”載:“總督勒保攻王三槐於安樂坪未下,複令劉清往招撫,三槐恃前此出人大營無忌,留隨人劉星渠等為質,三槐遂詣軍門,勒保奏報大捷俘三槐。”前往招撫的知縣劉清前因德澤在民,故有“劉青天”之稱;不幸的是,這次“劉青天”並不光明磊落,而是扮演了劊子手釣餌的角色。太上皇望捷心切,把誘俘悍酋吹噓為武功十全之外的“巨功”,真可謂到了自欺欺人的可悲地步。八月十三日太上皇在避暑山莊度過了八十八歲“萬萬壽聖節”,亦即平生最後一次誕辰後,就帶同皇帝啟鑾回京了。

回鑾京師後,太上皇一直住在西郊禦園。他可能有某種預感要與自己滲淡經營一生的圓明園訣別了,因此,終日在園中盤桓而不忍離去,直到立冬,才回到紫禁城內的皇宮。十月十九日,太上皇冊封年近七旬的穎妃巴林氏為貴妃,冊封揚州籍芳嬪陳氏為芳妃。進入十一月後,嘉慶皇帝率同王公大臣以及各省督撫再三合詞籲請籌備於嘉慶五年(1800年)舉行“九旬萬萬壽慶典”。太上皇“不得已姑允所請”,降敕旨照康熙六十年(1721年)及乾隆八旬萬壽慶典之例備辦,並指定由和珅總負其責。

不料,剮交冬臘,預計盛況空前的九旬萬萬壽慶典的籌備工作還沒開張,八十八歲高齡的太上皇就因感受風寒,身體大覺不適。乾隆素來身體健康,一生很少患病,見於正式記載的,隻有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夏,因“氣滯舊患”發作,北郊祭地大祀才派皇六子永珞恭代行禮,但聖躬很快調理複元了。此次太上皇的病也沒有立見危象,不過時時眩暈而已,病情極不穩定,有時夜裏呻吟不止,白天又平靜如常,有時早晨神誌昏迷,晚間卻複清醒。眼看已經到了歲末年初,慶典頻頻,嘉慶皇帝與和珅、福長安等近臣都力勸太上皇節勞遵養,但太上皇仍撐持著參加了除夕在重華宮舉行的筵宴,還在漱芳齋接見了朝鮮、暹羅的使臣。嘉慶四年正月初一,照例在太和殿舉行的朝賀大典臨時改在了乾清宮。由於殿庭比較狹窄,嘉慶皇帝率諸王貝勒及二品以上大臣在殿門內行禮,三品官員和屬國使臣隻能在門外行禮,他們未能目睹太上皇最後的容顏。

太上皇帝不能親臨外朝太和殿受賀,外間遂開始紛傳聖躬病篤的各種謠言。上年眾星交流,天示異象,欽天監雖匿而不報,但在上層極小的圈子裏,已有某種不祥的預感。而入冬以後,時疫大熾,死者相繼,民間亦相傳“當今太上皇末運,有此時令”。不過,總的看來,京內外晏安無事,臣民都在平靜地等待著“大故”的到來。

嘉慶四年正月初二日,天色向暮,太上皇帝乾隆也即將走完他八十九年漫長的人生旅途。他已陷入了深度昏迷,但雙手仍緊握跪侍在旁的嘉慶皇帝的肩頭,禦醫再無回天之力。具有無限權力的人也無法阻止死神的來臨。

翌日,太陽升起之時,一顆巨星同時隕落。

這是公元1799年2月7日上午七時(《清實錄》記為辰時,《朝鮮實錄》記為卯時),太上皇帝壽終正寢於帝國政治心髒養心殿。

太上皇帝屍骨未寒,朝局便起了翻覆。

正月初三,頒布早已擬就的太上皇帝《遺詔》。乾隆在《遺詔》之首對一生業績作了如下的自我總結:

朕仰荷上蒼鴻佑,列聖貽謀,爰自衝齡,即蒙皇祖鍾愛非常,皇考慎選元良,付畀神器。即位以來,日慎一日,敬思人主之德,惟在敬天、法祖、勤政、愛民,而此數事者,非知之艱,行之維艱。數十年來,嚴恭寅畏,弗懈益虔。每遇郊壇大祀,躬親展恪,備極精禋,不以年齒日高,稍自暇豫。中間四詣盛京,恭謁祖陵,永維創業之艱,益切守成之懼。萬幾躬覽,宵旰忘疲,引對臣僚,批答奏章,從無虛日,各省雨暘豐歉,刻縈懷抱。凡六巡江浙,相度河工海塘,軫念民依,如保赤子。普免天下錢糧者五,漕糧者三,積欠者再,間遇水旱偏災,蠲賑並施,不下億萬萬,惟期藏富小民,治臻上理。仰賴天祖眷貽,海宇升平,版圖式擴,平定伊犁、回部、大小金川,緬甸來賓,安南臣服,以及底定廓爾喀,梯航所至,稽首輸忱。

對三年有餘的太上皇時代,乾隆的自我評價是“訓政以來,猶日孜孜”。而其時白蓮教大起義已成燎原之勢,《遺詔》則稱:“近因剿捕川省教匪,籌筆勤勞,日殷盼捷,已將起事首逆緊要各犯,駢連就獲,其奔竄夥黨,亦可計日成擒,蕆功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