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壬午之難(3)(2 / 2)

與王叔英之死相比,齊泰卻沒有那麼詩意;不僅沒有詩意,甚至有點滑稽。

齊泰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中國之大,竟無寸許空間容得其身。他早就與全家失去了聯係。但他能估計到,他的所有親人已被收係獄中。隻是書房裏那架書有文天祥正氣浩然之句的屏風尚在否?……他用“太子(文奎)尚在”這種念頭鼓舞著自己東躲西藏。怕人認出他的模樣,時常化裝、易服。且獨出心裁地將白馬用墨汁染為黑馬。後來他才知道這是枉費心機,弄巧成拙。

這一天,天氣本來就熱,而他又奔馳得太急,“黑馬”汗水淋漓,墨汁脫落。行人看到淋淋瀝瀝漸漸變白的這“黑馬”,無不驚訝,而他竟渾然不覺。忽聽有人驚喊一聲:“呀!這不是齊尚書的馬嗎?”

他想跑也來不及了。他的褲上沾滿了墨跡,被逮捕時的樣子十分狼狽。這與王叔英詩意地將其幽魂凝於千年銀杏和永恒的明月相比,實在太沒意思了。

齊泰、黃子澄、方孝孺是在同一天即六月丁醜(二十五日)在聚寶門外被“寸磔”的。對齊、黃,永樂帝沒有特意囑咐,所以劊子手就按通常的標準,割二十四刀。齊泰的某位朋友暗暗買通了執刑者,其實未等割到二十四刀時,已將他攘死,使其少受一會兒罪。他沒有同胞兄弟,陪死的是兩位從兄弟齊敬宗和齊宰。叔父時永、陽彥竟得以活命,被謫戍。獨生子剛剛六歲,更是幸運,被發配功臣家為奴。六歲的孩子自然無法侍候別人的,倒是要被別人撫養了。

這一天死得最慘的是方孝孺。時年四十六歲的方孝孺被緊緊地箍在了網裏。他的肉被一小片一小片地切割,卻不能速死。那時因其妻鄭氏及諸子皆已自殺,所以與他一起就戮的隻有三弟方孝友。三弟臨刑時,孝孺為之淚下。孝友倒安慰他說:“兄長莫為我難過。”隨即口占一絕:

阿兄何必淚潸潸,

取義成仁在此間。

華表柱頭千載後,

旅魂依舊到家山!

其時觀者如堵,都佩服方孝友膽壯氣宏,不愧為方孝孺之弟。

方孝孺因被判(其實是他“自請”)“誅十族”,故爾牽涉到他的朋友、門生,總計坐罪八百七十三人,謫戍者則不可勝計。其門生之中,就有曾向他獻計離間燕王父子兄弟關係的林嘉猷。另有盧原質,既是門生,也是親戚,曾任建文朝的太常少卿;鄭公智,為禦史;胡子昭,任檢討,後遷至刑部侍郎。這幾人其實也因方孝孺所薦而受到建文重用。而河南參政鄭居貞,純屬方孝孺朋友。坐“方黨”伏誅。還有幾位當年方孝孺主持應天鄉試時所取的舉人,如長洲的劉政、桐城的方法等,未等逮捕已先殞身。

方孝孺有兩個女兒,年未及笄,被逮捕過秦淮河時,趁押解官不注意,聯袂投水而死。

這時候陳瑛已從廣西返京就都禦史任。陳瑛又引薦了兩名禦史袁綱和覃衍為幫手。他們揣測帝意,知道哪些人應是殺戮的對象,於是以瘋狂的熱情,令人驚歎的精力,開始羅織那些建文遺臣的罪狀。

陳瑛在返京的漫漫旅途中已經進入了角色,他大體已擬定了一個名單,所以蒞任後向皇上奏的第一份折子便是:“陛下應天順人,百姓率服。而廷臣有不順命、效死建文者,如某某某……其心與叛逆無異,請追戮之。”永樂帝當即禦批:“準奏”。然後,陳瑛擬的單子又交到紀綱手裏。紀綱率領著“緹騎”,迅即撲向一座座官邸……

六月末,七月初,應天城一片腥風血雨。

對重要的“詔獄”,皇帝是要親自審問的。開始他還有些耐性和理智。比如說,他還能向犯人解釋自己“效周公輔成王”的苦心孤詣,希望能得到對方的理解;他對犯人也還算有點人格上的尊重,僅僅是按規矩殺頭而已。可是越審越沒了耐性,漸漸地喪失了理智。他甚至如商紂王那樣,喪心病狂地以殺人為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