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堪稱唐伯虎千古知音的長洲名士尤侗,奇伯虎之才,悲伯虎命運的坎坷,曾在昕纂暡明史暢中,列伯虎的事跡於“文苑傳”裏。
“桃花塢中有狂生唐伯虎;狂生自謂我非狂,直是牢騷不堪吐。漸離築,禍衡鼓,世上英雄本無主。梧枝旅霜真可憐,兩袖黃金淚如雨。江南才子足風流,留取圖書照千古。且痛飲,母自苦!君不見可中亭下張秀才,朱衣金目天魔舞。”(注五)
尤侗更以所作“桃花塢”一闋,編入暡明史暢“樂府”,使唐伯虎璀書的才華,古昔英雄般的氣度,照耀於史冊。在那充滿創造力和浪漫情懷的世代裏,疊石、蒔花、淡泊名利、但求悠遊於山巔水涯!被陳繼儒(眉公)稱作“吳趣”的生活形態,也因為這些異代有心人的追尋與發揚,長存人們的心中。
蘇州流行一則笑話:
每年臘月二十四日,所有灶神齊集王帝座前,奏明人間功過。眾灶神各個麵目黧黑似炭,連衣服也像在染缸裏染過一般。唯獨一位灶神麵容白皙,袍服鮮潔。帚君追問緣由,灶神下得已,才帶有幾分難為情地說:
“臣係蘇州府吳縣船場巷陳孟賢家寵神;其家經歲不動火,何有薰及;衣白如故。”
陳孟賢(名寬,字醒庵),是五經博士、官拜檢討陳繼(嗣初)的長於。陳氏父子立身嚴謹,生活尤為節儉。傳說作客陳府,每每賓主相對,僅以清談為樂,少有燒茶待客的時候,更別說是杯酒言歡了。
從七歲開始,沈周就跟陳寬讀書。
“作詩必情與景合,景與情合,始可與言詩。”——這是陳繼著名的詩論。他進一步舉例:
“如‘芳草伴人還易老,落花隨水亦東流。’此情與景合也。’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此景與情合也。”
唯有情景相合,方能言之有物,使詩不至無病呻吟,流於空泛。
陳繼是沈周伯父沈貞(貞吉、南齋)和父親沈恒(恒吉、同齋)的老師。在他的教導薰陶下,沈貞、沈恒不僅在詩、畫方麵,千錘百煉矜重異常。平日更是身穿古式衣冠,窗明幾淨,器物古雅,案上陳列著盆景奇石;連家中僮仆,也能舞文弄墨。因此,從童年起,沈周就仿佛生長在一個古典的天地裏麵。
陳寬的性格、為學,以及教道學生的方式,與乃父似乎毫無二致。啟蒙時代的沈周,繼續生活在一個嚴謹、典雅而古老的世界裏。
但,沈周祖父沈澄(孟淵)的性情和生活方式,可就大異其趣了。
明成祖永樂初,正值英年的沈澄,和王璲(汝玉)等十人同時以人才被征。經地方大員以盛大隆重的禮節,華麗雄壯的車馬護送到南京。試官的結果,由於這位相城征士,氣質和治事方式所具有的那份古意,在當政者眼中,留下迂緩、近乎腐儒的印象。
或許沈澄自己也看出了未來宦途,並不如何樂觀,因此正式授官之前,他就以病為借口,歸隱不出。
沈周曾祖沈良琛所遺留的豐厚家產,足供這三代同堂的家族,在一種富裕典雅的氣氛下,過著悠遊的歲月。他們下以繪畫出名,更不靠文章和繪畫收入,來維持生活;這也是他們祖孫數代以來,在創作上嚴謹慎重,隻求作品深邃完美,不為財勢所動的主要因素之一。
不久,這位急流勇退的才人,在江水環繞,原野開闊的相城西麵,廣種花竹樹木,修建亭館假山,命名為“西苑”。和陳繼父子相較,沈澄不僅境遇不同,性情和生活習慣也大異其趣。廣交蘇州一帶的名士宿儒。每逢佳節良辰,便穿著偉岸的衣冠,佩起錚錚鏘鏘的玉佩,揖讓於賓客之間。家人僮仆,優雅而恭謹地陪侍著。舉觴賦詩時,那派雍容朗爽的氣度,看來有如紫府仙人一般。即使平日,他也準備佳肴美酒,等待賓客的來臨。有時空等不見人影,他會派子孫或僮仆到溪邊守候,在暮靄沉沉中,望著過往的風帆。直待好友蒞臨,他才開懷暢飲。子孫們即使並不善飲,為了歡娛老親,也都盡力相陪。
在環境的薰陶,老師的敦誨下,少年的沈周,具有祖父的好客與豪邁,和伯父、父親的淡泊與寧靜,也有老師的儉樸和嚴謹的治學態度。無論詩、畫,他都能恪守“情與景合,景與情合”的師訓。
注一、暡唐伯虎全集暢頁十八。水牛出版社(簡稱水牛)。
二、暡唐伯虎全集暢頁十九。水牛版。
三、暡唐伯虎全集暢頁二曫。水牛版。
四、按唐代吳妓真(貞)娘墓在虎邱。但唐伯虎墓碑在桃花塢出土後,數位名人唱和詩中,均指與真娘墓相鄰,不知何者為是;或真娘墓亦有二處。
五、暡唐伯虎全集暢頁三二一。漢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