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寧王聘賢(2 / 3)

“……高樓酒醒燈前雨,孤榻秋深病裏情;最是世心忘不得,滿頭塵土說功名。”—金陵客樓與陳淳夜話(注八)

此際,僅在愛徒的伴陪下,共度客窗雨夜的淒清,數年之後,當有兒子隨行,進出令人感傷的鎖院;那種心理的衝激,祖父文洪可能感受最深。麵對著墨沈未幹的詩草,零亂的墨卷,文微明竟不知不覺地神馳於祖父那意味深長的詩集中。

試後,文徵明一如當年奉父命匹馬渡江往訪莊書那樣,從江浦渡江,向東葛、滁州進發,前往太仆寺探望叔父文森。在時間上,兩次旅行均在深秋,隻是那一次是連夜趕路,沒有心情觀看山色;這次由於心情不同,所以,帶著破曉殘月,策馬走出東葛城之後,便放轡徐行。過了烏衣鎮,在潺潺流水聲中,遙望三家市西,環著滁州的百裏青山,就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忽然他領悟到滁州這樣一個荒蕪的山城,太仆寺這樣一個雅不為人重視的官衙,何以父親、呂書和李應禎老師乃至叔父,均能安之若素。他真希望能忘記功名和世事,永遠徜徉在西南勝境之中。

從邸報中得知,去年十二月,王陽明也升為南京太仆寺少卿,但他便道回浙江省親;文徵明不知此時名聞遐邇的陽明先生,是否已到滁州赴任。

弘治十二年,王陽明與唐伯虎同時會試南宮,王氏以第二名賜二甲進士出身;文徵明已微聞其名。其後,以忤劉瑾被放,其父王華也因而由禮部左侍郎,遷為南京吏部尚書;一時更轟傳兩京。

在年齡上,王陽明小文、唐兩歲,他除文才武略之外;更在儒學上卓然有成。他悟道的曆程,漫長而艱辛;先在老、釋方麵,下了二十年的鑽研工夫。於生死關頭中頓悟之後,再以周程學說,加以印證,逐漸形成他的哲學體係。他對陸象山學說為人曲解之處的發揚,以及朱晦奄學說中,未能被人了解地方的析辨,都能使學者耳目一新。因此,無論在苗疆、廬陵、樂師、以及故鄉餘姚的陽明洞中,從學者總是接踵而至。

在文徵明周遭,無錫華雲,昆山黃雲父子,都是王氏的學生。好友徐子容,也常述及王陽明的思想言行。“徐昌國墓誌銘”中,不僅敘述徐王兩人的交往,更使文徵明直接見出王陽明的人生理念。倘能在滁州相遇,在文徵明想像中,這真是一種機緣。

不過,這次他們並未在滁州相遇,恐怕再一個月後,王陽明才能到任。非僅如此,這位試畢餘暇,省親、散心的文徵明,大概為發榜日期所限,想重遊醉翁亭,尋舊日題詩,一品瑯琊山泉都不可得。他隻好向滁州舊友表示遺憾,他說:

“寄謝故人休見誚,百年雙足會須閑。”——遊醉翁亭不果寄滁州故人(注九)

到底這樣盲目地奔波,何時可以停歇,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蔡羽、陳淳……空有才智、抱負,卻與功名無緣的人,似乎都不知道如何安身立命,隻能這樣三年一度地塵馳於書房和鎖院之間。

倒是在太仆官舍,文森、征明叔侄二人,把酒夜話,談到兄弟踵繼在此為官的巧合,以及蘇州的一些近事,感到無限的親情和依戀:

“宦轍滁陽弟踵兄,我緣諸父得重經;隻應故榻曾聽雨,敢書虛堂是聚星。兩世相看親叔姪,百年好在舊門庭,夜闌無限分違意,月滿空階酒正醒。”!滁州官舍侍少卿家叔夜話(注十)

失解東歸,時間已是佳節重陽,文徵明閑居賞菊,但心中的失落與茫然,實在難以排遣。和王寵、蔡羽等,隻能相濡以沫,依韻和詩,互相慰藉。由於年事日長,白發日增,詩中也別有一種感傷:

“……疲馬尚憐街橛在,冥鴻翻困稻梁謀;倦遊更憶相如遠,落日蒼茫立渡頭。”—失解無聊用履仁韻寫懷兼簡蔡九達(注十一)

失解固然沮喪;但扶搖直上,位列三公之後又能如何?以過來人的立場,王鏊一麵寬慰這些鄉曲後進,並依韻賦出親身感受:

“野渡空橫盡日舟,蒹葭生滿白蘋洲,毛嬙自倚能傾國,書稗寧知賸有秋。學就屠龍誰與試,技同操瑟不相謀;人間得失無窮事,笑折黃花插滿頭。”—次韻征明失解兼東九逵(注十二)

困於生計,功名一再受挫,滿懷壯誌卻又報效無門的文徵明,雖然豁達、淡泊,但也並未因王鏊的點化而大徹大悟。也許還要經過幾番煎熬和體驗;倘如把他十餘年後,許多京中思歸的詩篇,與此日的“失解”詩相較,恐怕文徵明自己也會啞然失笑。

“人間得失無窮事,笑折黃花插滿頭。”斯時的文徵明,如重新咀嚼王鏊的詩句,也會愈加有味吧。

事實上,這年鄉試,鎖院考官對文徵明的文卷,頗有爭議。仁和教諭南寧李君璧,對征明朱卷大為賞識;隻是由於李君璧批閱的經科不同,雖極力薦卷,卻未被主考官接受。試卷拆封後,素未謀麵的李君璧,知道他所賞識的,竟是落第五六次,名氣卻愈來愈大的蘇州文壁考卷,既惋惜,又欣慰自己的知人之明。兩人從此也成為知己。次年冬,李氏赴劍閣刺使任,道經蘇州,兩人在舟中邂逅。提及往事時,又是一番感歎,文徵明於贈詩中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