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的這個回答體現了他對人性的把握和他本身人性的偉大。第一,他沒怕,沒有跪在地上說請求吾皇原諒,這既是因為不符合佛教規矩,也未必能討李世民喜歡,反而覺得你這個人很賤;第二,他擔責,很多人這個時候都是把責任往外推的,而玄奘是往自己身上攬。這是一種勇於承擔責任的精神,關鍵是玄奘的這個態度就是李世民想要的態度,主動承認錯誤就好。
但是這個回答也有問題,它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不管你怎麼回答都會有問題。什麼問題呢?就是玄奘現在已經知罪,認罪,你李世民怎麼定罪。李世民當然不會定罪了,但是他也不能說這是對的,這就等於說法律形同虛設。所以李世民說政策沒有錯,法師可以區別對待。“法師是出家人與世俗分隔,當然不能用世俗的約定來要求法師。而且法師能舍命求法,惠利蒼生,朕非常欣賞,所以也就不用慚愧。隻是朕想西行路遠,山川險阻,風俗有別,師傅是怎麼到達的?”這樣輕描淡寫地一筆就把這一頁揭過去了。
可是這與李世民的觀點是有衝突的,李世民的觀點是什麼呢?這是一個法治社會,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不管你是僧人還是俗人,道士還是和尚,犯了法那就要依法製裁。所以我們說李世民是格外開恩,給了玄奘一個天大的麵子。但是麵子都是互相給的,那也是因為玄奘給了李世民一個麵子。
所以這兩個人的對話相當有趣,一個做有罪申訴,一個做無罪辯護。而且這個事情必須這麼做,有罪的話一定要讓玄奘來講,無罪的話隻能李世民來說。而且接下來李世民話題一轉就表明他根本就不想糾纏於這個事情,所以隻要玄奘給一個說法,李世民就會打哈哈。李世民關心的是路途遙遠,艱難萬險,法師是怎麼到的。用轉移話題的方式表明偷渡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玄奘怎麼回答呢?玄奘說:“奘聞‘乘疾風者,造到。天池此指海。而非遠;禦龍舟者,涉江波而不難’。自從陛下‘握乾符,清四海’以來‘德籠九域,仁被八區’,聲威早已威震蔥山之外,所以那些戎夷君長,一見到天空中有鳥從東邊飛過來,都以為是來自‘上國’,無不彎腰收身‘斂躬而敬之’,感受皇恩,請陛下想一個飛自東方的鳥都讓他們尊敬成這樣,何況我玄奘‘圓首方足,親承育化’,就是來自於‘上國’的呢,所以這全是托陛下的福,因為陛下把國家治理得好,所以我才往還無難。”原話是:奘聞乘疾風者,造天池而非遠;禦龍舟者,涉江波而不難。自陛下握乾符,清四海,德籠九域,仁被八區,淳風扇炎景之南,聖威振蔥山之外,所以戎夷君長,每見雲翔之鳥自東來者,猶疑發於上國,斂躬而敬之,況玄奘圓首方足,親承育化者也。既賴天威,故得往還無難。國強則民強。
這話說得氣勢磅礴,語氣真誠,看似奉承卻又不像奉承,這是說話的最高境界。當然了,是不是拍馬屁要具體分析,怎麼分析呢?第一,講的是不是真話;第二,說的是否與事實相符;第三,有沒有道理。
是真話嗎?是。從一開始玄奘就認為李世民是賢君,這話他在十九歲的時候跟長捷說過,四十一歲的時候跟戒日王說過,四十六歲的時候他見到李世民還這麼說,不管遇到誰他都這麼說,不管是當麵還是背後他都這麼說,所以這是真話,心裏想的就是嘴上說的。與事實相符嗎?不符。說的是真話,但是跟這件事情沒有關係。因為我們看到路上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呼喊的是誰呢?菩薩,沒有喊李世民嘛,這個事情跟李世民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這話是真話,但是在拍馬屁。當然了,馬屁不是不可以拍,可以,第一,什麼目的;第二,什麼方式,第三,什麼時候。你不能不分場合,不分時候,不分對象地亂拍,隻要不傷天害理,違法亂紀,搬弄是非,顛倒黑白,偶爾可以拍一拍。而且朋友之間互相拍一拍,有助增進感情,拉近關係,調節氣氛,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