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5)
李鴻章一行上山的時候,時令正是盛夏時節,這一日又偏逢大霧彌漫,雲鎖千山。山路崎嶇蜿蜒,幾十人前呼後擁保護著肩輿,十幾人牽著馬匹,二十幾名親兵壓隊,幾近於爬行。整整行了兩天,才下得山來。李鴻章以為前麵不遠還會有大山擋路,萬樹遮陰,哪知道自此行去,一派平原,展眼千裏,連個山影子都不曾見到。
李鴻章不由把李太白的詩卷起放到一邊,哈哈笑道:“真是盡信書莫如無書。太白詩仙把蜀路說得千般苦萬般難,依本部堂看來,與安徽沒什麼兩樣,徒有虛名罷了!”
一名差官見李鴻章如此說,忙接口道:“大人說得極是。蜀山看著陡峭入雲,高不可攀,其實走上去才知道,它比平地並沒高出多少。”
差官說完這話,心裏想的卻是:你坐轎人哪知抬轎人的辛苦!蜀山若不險峻,還能叫蜀山嗎?大老爺站著說話不腰疼!
四川省城成都漸漸展現在李鴻章的眼前。四川總督兼署四川巡撫吳棠,帶著布、按兩司及道、府各員,令人抬著頂綠呢八人大轎,出郭五十裏迎接。李鴻章被人扶下馬拉轎車。
吳棠緊走兩步,雙膝跪倒,朗聲道:“賞一品頂戴四川總督兼四川巡撫罪臣吳棠,奉旨迎接查案大臣李大人!罪臣已將行轅收拾齊備,總督關防和巡撫關防業已封好,請大人示下。”
吳棠說著,從懷裏掏出總督及巡撫兩顆關防,雙手捧著,舉到李鴻章的麵前。李鴻章笑著扶起吳棠道:“製軍大人不必如此,先起來講話。”吳棠爬起身道:“大人奉旨入川查案,而此案又關涉罪臣,罪臣不敢不把關防交給大人。請大人將關防收下,罪臣隨傳隨到。”吳棠話畢,又把關防舉起來。
李鴻章笑道:“大人請將關防收回。本部堂雖是奉旨進川,但案子未查清楚之時,但凡蜀中各事,大人還要照常料理,不可不管。大人且請前麵引路,本部堂行了一路,有些勞乏,極需到驛館歇息。”
吳棠一聽這話,急忙把兩顆關防重新收好,這才對李鴻章道:“罪臣已為爵相備好了大轎,大人請上轎。”
李鴻章點了點頭,由人扶著坐進轎子。吳棠也急忙走到自己的轎旁。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成都行去。
李鴻章當晚在官驛安歇,並把此驛定為查案大臣臨時官署。
李鴻章的到來,令四川大小官員人人害怕、個個心驚,唯恐這樁案子查來查去,查到自己頭上,那才真正叫做冤枉。許鈐身於當日晚飯時分,便帶著同來的幾名差官,到驛館來向李鴻章稟到。
頭三天,李鴻章既不傳人問話,也未走出驛館半步,隻是坐在辦事房裏,一邊喝茶,一邊聽許鈐身講述查訪的結果。
吳棠連著三天派人到驛館周圍打探消息,卻隻見哨軍林立,親兵環繞,除裏麵偶爾走出幾人置辦夥食外,既未見有官員進去,也未見有官員出來。真正把他急得賽如熱鍋上的螞蟻,片刻也安寧不下來,口裏連連道:“本部堂此次是真正栽了!本部堂此次是真正栽了!”
許鈐身等人趕進成都時,成都的大街小巷已是傳開了“李合肥奉旨要來辦吳帥”的話,許鈐身幾人當晚便找了個幹淨的客店住下。
第二天一早,許鈐身等人便散開來,分別到茶館、戲樓等熱鬧場所去訪聽,又找了在首縣當差的一些人,真正是費盡了心機。
吳棠進川後,究竟做了哪些不法的事呢?
吳棠於去年九月陛辭出京後,雖未像參折中提到的那樣“用夫三千餘名,四轎一百餘頂,酒水門包任情需索,每過一站非兩三千金不辦”,但用夫役確也近千,四轎有七十餘頂,成都百姓皆能作證。至於“酒水門包任情需索,每過一站非兩三千金不辦”一節,卻眾口不一,有說花一千的,也有說花兩千的,非詢經辦人員,無法查證。參折又稱,吳棠到任後,即“飭令首縣造具木桶數十為收銀之用”,許鈐身等人也無從查起,隻有傳喚首縣方可知端的。還有原參折中,吳棠“因需索不遂,睚眥之仇,竟將提督胡中和駐防一軍全行撤散”等事,雲南巡撫岑毓英“派員入川行賄”等項,也無從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