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什麼啊。」
這是當畠秀吉看到案發現場時的第一個感想。
行醫三十五年,轉行當法醫負責解剖橫死屍體數十年,至今看過不計其數的屍體。
四肢被切斷支離破碎的屍體、溺水的屍體、當然燒焦的屍體也看到煩了,大部分的情況都已經能夠不為所動。
但是,這具屍體和至今所看過的屍體完全不一樣。
雖然刑警和鑒識人員非常仔細地巡視案發現場,但是其中究竟有多少人發現這個屍體有問題呢——
所有人八成都認為這隻是一具單純的焦屍。
就像剛才走出房間的後藤,絕對不會起任何疑心。
畠再次蹲在屍體麵前,仔細端詳觀察。
看起來就像用一層細碎的黑炭,在地板上鋪出一個呈大字的人形。
「燒得可真徹底呢」
和畠一起蹲著觀察屍體的鑒識人員說道。
這種程度可不隻是徹底而已。衣服、毛發就不用說了,甚至連骨肉也完全燒得精光,化為焦炭。
如果是不懂的人,或許會認為焦屍大概就是那樣吧。
不過,如果是具有相當程度醫學知識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很詭異。
而且,隻有左手腕殘留下來沒被燒掉,這點也很令人介意。為什麼整個身體隻有那部分沒有被燒掉呢——
詭異的不僅僅是屍體本身。
地板上有一攤黏糊糊的黃色液體,散發出強烈的惡臭,光是吸入一口氣都令人惡心。其他還有許多無法解釋的地方。
「起火點在哪裏?」
畠先把其中一個疑問說出口。
「這……我們找不出火源。」鑒識人員無奈地搖搖頭。
為什麼會在沒有火源的地方燒起來?
「真的隻有這個房間有被燒到?」
「看起來似乎是這樣。」
畠再次環視用混凝土牆圍起來的室內。
房間內的牆壁上黏了一層焦黒的炭,感覺好像是被人噴上去似的。
就算這個房間四麵都是混凝土牆,連人骨都能燃燒殆盡的大火,為什麼沒有延燒到其他地方?
越想問題越多。
到底在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情——
畠的背脊竄過一陣冷顫。
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這種感覺了。
話說回來,好像在哪裏看過類似的狀況。
是在哪裏呢——完全想不起來。
2
後藤從幫浦室出來到地麵上,大大伸了個懶腰後點燃香煙。
真是的,事情變得越來越麻煩。接到電話說「現在馬上到學校來」,沒想到一來就撞見一具焦屍。
忽地轉移視線,就看到把後藤叫來這裏的罪魁禍首。
齊藤八雲——
他椅靠著遊泳池的柵欄,用慵懶的眼神不經心看著忙進忙出的搜查人員。
「我最近都不想看到你的臉了。」
後藤走到八雲的麵前。
「彼此彼此,我可是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了。」
八雲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說道,抓著那頭睡亂的鳥窩頭。
真是的,這小鬼一點都不可愛——
「對了,為什麼你又卷進這種事裏了?」
「依照慣例,有個老是給我找麻煩的慣犯。」
八雲將視線投向後藤的身後。
回頭一看,晴香渾身發抖癱軟地坐在校舍旁邊,石井則是一臉擔心陪在她的身旁。
原來如此。反正八雲不會主動一頭栽進麻煩裏,八成又是晴香不知道從哪裏撿來跟鬼魂相關的事情,來找八雲商量吧。
「那這次的案件,你有什麼看法?」
「善良市民的義務就是向警方通報,後續的事情是後藤大哥的工作吧。」
這個家夥,又再大放厥辭I馬上把他扔進遊泳池裏算了。
「喔,你們又湊在一起啦。」
身穿一席白衣的矮小男人,搖搖晃晃走了過來。
法醫畠秀吉——
明明剛剛才看過屍體,卻很愉快似的笑容滿麵。
真是惡心的死老頭。
「後藤,你還是一樣蠢啊。」
畠抬頭看著後藤的臉,然後像個奸狡的妖怪般嘻嘻笑。
拜托,這是哪門子的招呼啊。
「你再不收斂一點,看我把你大卸八塊塞進垃圾桶裏!」
「我才燒不起來呢,麻煩你送去大型廢棄物清運。」
才剛看過焦屍還說什麼燒不起來——真沒品的玩笑話。
「對了,八雲小弟。」
笑了一陣子之後,畠話鋒一轉。
「這次的屍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這份工作做了這麼久都不曾看過那種情況。」
「你也發現了嗎?」
畠難得嚴肅地說道,八雲也露出認真的眼神回答。
後藤剛剛也看過屍體,焦屍出現在小學的遊泳池,確實是件怪事。
不過,畠所說的「不曾看過那種情況」,聽起來好像是針對屍體的感想。
「不就是具焦屍嗎?」
後藤語畢,畠和八雲不約而同唉聲歎氣。
這些家夥當我是白癡嗎?
「後藤大哥,你真的什麼也沒發現嗎?」
八雲眯起眼睛,投以輕蔑的眼神。
「什麼啊?」
「你的眼睛瞎啦,真是可憐。」
畠誇張地搖了搖頭。
「什麼!你說誰的眼睛瞎了!」
「當然是在說你啊。」
「畠先生,不是這樣的,後藤大哥隻是很笨而已。」
八雲說道,畠點頭附和著「原來如此。」
這兩個家夥全都一個樣——實在是一對差勁至極的搭檔。
被說到這種地步,反而懶得跟他們計較了。
「愛怎麼罵隨便你們,快點解釋到底怪在哪裏。」
「這具屍體和案發現場的狀況,有三個可疑的地方。」
八雲豎起手指開始說明。
「三個?」
「沒錯。首先,第一個疑點是那個地方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當作火源。」
這是當然的,畢竟那裏可是遊泳池的幫浦室。
「大概是淋上汽油再點火吧?雖然不知道是他自己幹的還是別人幹的。」
八雲甚至無意反駁後藤的推論,毫無反應繼續說明下去。
「第二點,整個人燒得那麼徹底,卻沒有延燒到建築物。」
這麼說也是。
姑且不論焦屍究竟是死於自殺、他殺、或是意外。
盡管房間四麵都是混凝土牆,本來就不容易延燒,不過既然整個人都燒成焦炭了,可見火勢應該相當猛烈。
然而房間卻免於延燒,僅在牆上附著了一層煤炭,確實相當不自然——
「最後是第三個疑點。關於這點,因為我隻是從表麵觀察屍體進行推測罷了,所以我想要問問畠先生的意見。」
八雲將話鋒轉向畠。
「我也還沒有進行解剖,沒有辦法說得很肯定,不過大概跟八雲推測的差不多吧。」
畠對著八雲頷首。
「是這樣嗎……」
八雲似乎很失望地低聲搭腔,用指尖撚著眉心低頭沉思。
後藤清了清喉嚨,等著八雲開口。
但是,不光是八雲,連畠也好像在思考什麼似的,沒有人打算開口說話。
「喂!你們說的推測是什麼啊!」
後藤無法忍受他們的漠視開口追問。
「那具屍體連骨頭都燒成灰燼了。」
畠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說道。
雖然他說得這件事好像很理所當然似的,但是後藤聽不出來這點到底怪在哪裏。
既然是焦屍,當然是燒焦的啊。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果然是個白癡啊。」
畠間不容發回複後藤的疑問。
「你這老頭在說什麼鬼話!要不要我拿你來實驗看看啊!」
後藤大動肝火,一把揪起畠的胸膛。
但是,畠毫無懼色,反而開心地賊笑了起來。
「根本沒必要進行實驗。」開口說話的人是八雲。
「為什麼?」
後藤推開畠,將視線轉向八雲身上。
膚色白皙、貌似溫和的八雲,偶而會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現在正是如此。
「即使在火葬場燃燒屍體,最後也會剩下骨頭。」
「沒錯。」
因為最後要把燒剩下的骨頭放進骨灰罐裏,要是全燒光就頭痛了。
「燒成那樣大概是九百度到一千度左右。」
就算你說起溫度的事情,我還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對後藤而言簡直就像在談彙率的事情一樣,完全沒有真實感,根本不知道比較的基準在哪裏。
「把話講白一點。」
「我想想……以前曾經有過類似那具焦屍,整個人燒成焦炭的例子。」
八雲帶著飄渺的眼神答覆口氣焦躁的後藤。
「什麼啊,還不是有嘛。」
後藤鼻息急促地說道,畠則惡心兮兮地嘻笑出聲。
真是的,又把人當蠢蛋,幹脆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算了。
「我所說的例子,發生在原子彈爆炸的正中央地點。」
八雲將目光掃向後藤說道。
「什麼!你說是原子彈……」
後藤的腦中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話可以說出口。
在那個地方居然產生了如此驚人的熱度,實在令人無法想像。
「總之,如果按照現況來看那具焦屍的話,隻能說那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八雲好像快哭出來似的扭曲著臉,下了結論。
後藤也終於知道事態有多嚴重了。
到底在這個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情——
既然連八雲和畠都無法理解的事情,後藤當然更不可能會懂。
當後藤回過神時,夾在指尖上的香煙已經燒盡,隻剩下濾嘴。
「好燙!」
3
石井以複雜的心情看著倚靠在校舍牆上坐著的晴香。
雖然很高興能見到久違的她,但是她的側臉卻沒有往常的笑容。麵無血色的臉上浮現仿佛壓抑著疼痛的表情。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撞見了屍體,任誰都會受到打擊。
石井自己也慘叫過好幾次,麵對這種狀況還能麵不改色的人,大概隻有在柵欄對麵談話,以後藤為首的妖怪三人組。
雖然很想為她打氣,但是卻不知道在這種時候究竟該對女性說些什麼才好,畢竟過去沒有這種經驗。
這更使石井氣惱自己的沒用。
正當石井陷入沉思的時候,晴香用雙手拍響臉頰,俐落地站起身來。
「啊,晴、晴香,你還好嗎?」石井戰戰兢兢問道。
「是的,我沒事了,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晴香輕輕笑了。
就算石井也看得出來,那不是自然流露的笑容。
「請別這麼說,不過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比較好。」
「我不要緊的,倒是石井先生待在這裏陪我,不去案發現場看看沒關係嗎?」
晴香一語道出,令石井哽著說不出話來。
擔心晴香的這份心意毫無虛假,但是,不想去案發現場這件事也是事實。
既然身為刑警應該去案發現場看看,這點我也知道。
不過案發現場會有屍體。
看屍體這件事——實在是令人害怕。
「你怎麼了嗎?」
「沒有啦,沒什麼。呃……我在排隊等著進去。」
突然脫口而出說了莫名奇妙的話。
「排隊……嗎?」
晴香歪著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她會覺得奇怪也是理所當然的。
「嗯,就是……案發現場空間很小,現在裏麵有很多人,所以我在排隊等著進去。唉,怎麼還不快點輪到我啊。」
聽了這番自圓其說的話語。晴香噗嗤地笑了出來。
和剛才刻意堆出的笑容不一樣,這次是自然的微笑。啊,我想看的就是這個笑臉。
「石井先生,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晴香用指尖把發絲梳往耳後。
這點小動作都令人枰然心動,晴香真的好可愛。
「你在這種地方幹麼?」
有個身材細瘦的中年男人大步走過來。
臉長得看來相當神經質,身穿卡其褲配運動衫,一副剛離開高爾夫球場的模樣。
「訓導主任。」晴香露出驚訝的表情。
「回答我的問題。我在問你學校休假的時候實習老師來這裏做什麼?」
「呃……我……」
「你應該知道假日要來學校的話,必須事先提出申請吧?」
即使他是訓導主任,語氣也太蠻橫了。石井在腦中思考著要怎麼幫晴香說話,卻沒有辦法馬上想出來。
雙方互相瞪視,氣氛十分緊繃。
「她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我們正在請她協助調查。你又是誰?」
出言相助的是朝這裏走過來的後藤。
八雲也跟在身旁。
「我是訓導主任今野。我正在問她為什麼學校休假,她卻出現在這種地方?」
今野咬著後藤不放。
世界上就是有在工作上爬到某種程度的職位後,卻把那種身分帶到私生活中的人。這個男人正好就是那種人。
「那是我們警方要調查的事,不是你的工作。我不管你是訓導主任還是什麼東西,給我滾一邊去!」
後藤殺氣騰騰逼近今野。
當後藤擺出這副架式的時候,會有種類似黑道的魄力和氣度,沒有幾個人膽敢挺身相抗。
今野忿很地抿緊雙唇好一陣子,大概是判斷情勢對自已不利,不發一語轉身離去。
「謝謝你的幫忙。」
晴香將手放在胸口上,對後藤低頭致意。
「不用在意。」
後藤揮揮手,好像在說這點事又沒什麼。
「不過,那個人真是蠻橫。」
石井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是的,他一直都是那個樣子……」
「他認為自己是掌權者吧。」
後藤變了臉,又開始點燃香煙。
「後藤先生,學校裏麵禁煙喔。」
晴香立刻出言指摘。
「吵死了,警察例外啦。」
後藤說出任性的借口,故意裝模作樣吞雲吐霧。
「別再玩了,差不多該走了。」
八雲宛如宣告著對話終結,打了個大嗬欠。
八雲把晴香當作是自己的東西,隨便呼來喚去的態度令石井感到憤怒,但是他卻沒辦法把心裏的想法說出口。
「人家又沒有在玩。」
晴香對著八雲吐出舌頭。
八雲帶著嘲諷用鼻子冷哼一聲,獨自快步離去。
「你們可真喜歡麻煩事。」
後藤仰望著秋日晴朗的天空喃喃低語。
「後藤先生,請不要連你都說這種好像八雲才會說的話。」
「我隻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
「再繼續說這種話的話,嫂夫人又會跑掉喔。」
「羅嗦!多管閑事!我老婆可是乖乖地待在家裏……大概吧。」
或許是感到很不好意思,後藤把雙手插進口袋,背對晴香。
「那我先失陪了。」晴香笑盈盈低頭致意。
石井覺得晴香好可憐,不光是被卷入麻煩事,又被一堆沒神經的男人任意批評是努力打起精神振作起來。
「對了,石井,你也去案發現場看看。」後藤突如其來說道。
「咦,果然還是非去不可嗎?」
「白癡,講什麼廢話,刑警沒看過案發現場是要怎麼辦案。」
「說的也是……」
石井想了一堆可以不用去看案發現場的接口,不過全不都是無謂的掙紮。
4
在快要走出校門的時候,晴香終於追上八雲的腳步。
等人家一下又不會怎樣——
「你還好嗎?」八雲背對著晴香說道。
這句令人難以想像的話,讓身體不聽使喚停了下來。
就算是這麼粗線條的家夥,還是會關心我一下嘛——
那個房間內的慘狀依然鮮明地烙印在腦海中,盡管如此,隻要八雲說這麼一句話,心裏就好像輕鬆了一點。
「你要愣在那裏到什麼時候?」
八雲一臉厭煩轉過頭來。
雖然那雙眼睛仍舊一如往常的愛困,卻猶如覆上一道白光般,看起來很柔和,真是不可思議。
「啊、嗯。」
晴香跑到八雲的身旁,不小心衝過頭撞上了他。
八雲失去平衡,向前踉蹌了一下。
「幹麼啦?」
「沒事。」
八雲臉上寫著真搞不懂你,晴香不予理會踏出腳步。
原以為他又要出言諷剌了,八雲卻什麼也沒有說。
現在氣氛好像很不錯。晴香一掃方才低落的心情,不禁雀躍了起來。
「對了,這次的案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趁著八雲默默不語開口問問看。
「你為什麼老是……」
「急著下結論,你想這麼說對吧?」
搶在八雲之前先說出口了,看來今天狀況絕佳。
「既然你知道就別問。」
「稍微說明一下狀況又不會怎樣。」
八雲沒有回答晴香的疑問,隻是仰望著天空走了一陣子。八雲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氛,似乎比平常更加沉重。
「隻是大概說明狀況而已,不要妄下結論。」
八雲抓著睡亂的鳥窩頭,事先發出聲明,然後勉為其難地開始說明。
「就像你班上的學生所說,那個地方確實有死者的靈魂。」
想必事情就是道樣——
八雲追著死者的靈魂,所以才找到了屍體。
「這次我在那個地方看見了兩個死者的靈魂。」
「有兩個人?」
「第一個人是中年男性,我就是追在他身後找到那個地方。」
「另一個人呢?」
「他就站在你身邊,看起來大概是小學高年級的學生。」
「那就是說應該還有另一具屍體嗎?」
晴香不自覺抓住了八雲的手腕。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身上穿的衣服看起來年代不太一樣……」
「這樣啊……」
「這隻是我的直覺,我想他大概是在以前那場火災中喪命的學生,」
說不定他在那個地方徘徊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之前八雲曾經說過,因為死者心中有所遺憾,才會留在世上徘徊——那名少年究竟有什麼未完之事呢?
「欸,接下來要怎麼辦?」
晴香知道他應該會抱怨說「你也稍微想一下」,不過還是開口詢問。
「我已經先請後藤大哥調查學校以前發生的火災。」
「真有你的,動作好快。」
「別鬧了。雖然我對今天發現的屍體有很多想法,不過就先等畠先生的驗屍報告……」
「那有沒有什麼忙是我也幫得上的?」
在晴香提問的同時,八雲突然一把抓住晴香的手腕,把晴香拉近自己。
出其不意的舉動使晴香的腳下踉蹌了一下。
八雲的臉龐近在眼前,二人的鼻尖幾乎都快碰在一起了。
咦、等等——
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事情使晴香動搖不已,心臓猛烈跳動,血液一口氣衝上腦袋,令人頭暈目眩。
「就這樣繼續向前走。」八雲在耳邊輕聲低語。
「怎麼回事?」
雖然晴香開口反問,八雲卻默不作答。徑自拉著晴香的手腕繼續往前走,腳步好像比平常來得慢一些。
快要接近交叉路口的時候,八雲終於停下腳步。
「你看一下轉角鏡。」
八雲壓低音量說道。
晴香依言將視線投向交叉路口的轉角鏡,突起的鏡麵上反映出二人扭曲的身影。而且,有一個少年躲在離他們後麵遠一點的電線杆那裏。
那個人是——
「真人!」
晴香轉頭揚聲呼喚。
雙方的視線對上了。真人兩眼圓睜、全身僵直動也不動。
為什麼他在這裏?
晴香跨出腳步想要接近真人,然而真人卻迅速向後退,猶如互相排斥的磁鐵般。
「欸、等一下。」
晴香再朝向他跨出一步。
真人立刻轉過身去,動如脫兔般拔腿就跑。
他為什麼要逃跑呢?
晴香追在真人的身後跑了起來,但是卻馬上絆到腳跌倒了。
——好痛。
正當晴香壓著膝蓋站起身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真人的身影了。
「真是的,你的運動神經到底是有多遲鈍?還是說你隻是笨手笨腳?」
八雲邊打嗬欠邊說道。
實在找不出任何話可以反駁他,因為他剛剛說的自己大概都有吧——
「真人為什麼要逃跑呢?」
晴香向八雲提出疑問。
「因為他在跟蹤我們。」
八雲定睛凝望著真人離去的那條路應聲答覆。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們的?」
「我在出校門口的時候就立刻察覺到了。剛開始我還以為隻是誤會,不過他的模樣實在太奇怪了,所以我故意出招試探他。如果你不出聲大喊的話,就能在轉角那裏堵到他了。」
「你說得沒錯,全部都是我不好。」
「知道就好。」
八雲挑起眉梢說道。
真受不了,他的態度實在讓人火大。
「可是,他為什麼要跟蹤我們……」
「這就要由你去確認了。雖然你隻是個實習老師,不過你要負責照顧他們班吧。」
八雲說得沒錯,這確實是我的責任。
至於我辦不辦得到又另當別論了——
5
發現屍體後的隔天,後藤前往大學裏的「電影研究同好會」。
他是為了來找把這裏當作藏身處,住在這裏生活的齊藤八雲。
「打擾了。」
一打開門,就看見八雲打著嗬欠迎接他。
這家夥真像隻貓,到底每天都是怎樣過活的。
「我已經重複說過好幾遍,如果你知道打擾到我了就請你回去。」
「少給我找碴了。」後藤在八雲對麵的折疊椅上坐下來。
「後藤大哥,你有點臭。」八雲裝模作樣捏住鼻子。
真是的,劈頭就嘲弄人——
「羅嗦!」
當然會有點臭啊,不光隻有昨天,最近都沒空回家。
在這種沒有浴室又沒有供水的地方生活卻絲毫沒有怪味的八雲才不自然呢。
「今天石井先生怎麼沒一起過來?」
「那家夥正在查別的事,我們警方人力短缺得很。」
「還不都是因為後藤大哥你偷懶的緣故,石井先生真可憐。」
真是的,口無遮攔說個不停。我才可憐呢,都怪那個沒用的部下,害我被迫要做一堆不必要的工作。
就像昨天,石井那家夥居然看到焦屍的瞬間就昏倒了。
結果後藤落到非得背他回家的下場。
「隨便你怎麼說。」
後藤懶得解釋,拋出這句話結束話題。
「那麼,查出什麼了嗎?」
八雲用手托著臉頰,帶著空虛的眼神說道。
雖然他擺出一副興致索然的模樣,實際上心裏麵卻在意得不得了。真是的,老實一點會死啊——
後藤拿出資料放在桌子上。八雲將資料挪到手邊,啪啦啪啦地翻閱起來。
「首先,那所學校以前發生過火災是真的,好像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
明明是特意說給他聽,八雲卻隻是默默抬頭瞥了一眼。
真沒意思,好像稍微了解老婆在吃飯時每次都會碎碎念的心情了,下次至少跟她說一聲很好吃吧。
後藤轉換心情繼續說明下去。
「火源來自體育倉庫,現在已經拆掉改建成遊泳池,也就是發現屍體的那個地方。起因是有小孩玩火,附近的人發現有煙才打電話叫消防隊來。」
說到這裏,後藤暫時停了下來。接下來的事很難說明,到底該從哪裏開始說明才好。
「要從哪裏開始說明都無所謂,請你快點往下說。」
八雲用指尖咚咚地敲著眉心說道。也就是說我的想法全被他看穿了,真是惹人厭的家夥。
「消防隊趕來的時候,還有兩個孩子留在裏麵。其中一個小孩雖然臉部嚴重燒傷,起碼保住了一條小命。但是另外一個小孩已經沒救了。」
「果然那個是當時喪命的小孩啊……」
八雲抬頭仰望天花板,好像那裏有什麼似的。
原以為八雲接著會說些什麼,所以停下來等他開口,但是他卻什麼也沒說。
真是的,少擺出那副意味深長的態度,根本是在混淆視聽。
「然後,接下來就是問題所在了。在那之後幸存的小孩轉學到隔壁鎮的小學,他名叫戶部賢吾……他其實是……」
「殺害生父,在接受精神鑒定的時候逃走的男人吧。」
好不容易正要講到精采的地方,八雲卻搶先戳破重點。他就是那種會惹人厭的類型。
「你知道啊?」
「就算是我也會看報紙。然後呢?」
說得也是,別說報紙了,電視上也整天報個不停,這樣還沒注意才奇怪。
「我們正在追查那個戶部的案件。」
「雖然我知道警方人力短缺,不過如果要讓後藤大哥加入搜查的話,隨便找個路人甲都還比較好呢。」
八雲說著一邊露出賊笑。
這家夥就是不能閉嘴聽別人說話嗎?盡管火大,但自己出言反擊的話肯定會被他狠狠打回來。
「我們去見過替戶部進行精神鑒定的醫師,根據那個大姐所言,精神失常似乎很有可能是戶部裝出來的。」
「我記得他疑似患有解離性人格疾患對吧?」
睡眼惺忪的八雲,眼神變得銳利了一些。
「沒錯。在進行偵訊的時候,他絲毫不知反省,還自稱是牛島敦,而不是戶部賢吾……」
「難道,牛島敦就是在那場火災喪命的少年嗎?」
「你說對了。」
真是明察秋毫,這下子事情就好談了。
「那個醫師大姐手上有戶部小學時的作文集,那本作文集裏麵也有牛島敦的作文。在那本作文集中,牛島寫下了『我想變成戶部同學』。」
「原來如此。」
八雲用指尖撚著眉心聆聽後藤的說明。他沉思難解謎團的時候都是這個姿勢。
「還有另外一件事。」
八雲對後藤的話有所反應,稍微把頭抬了起來。
「什麼事?」
「昨天我們去見過牛島敦的母親,她說『我兒子被戶部殺了』。」
當時還搞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麼。
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在二十八年前,真的是因為玩火才引起火災的嗎——春江相當質疑這件事。
不過,很難說春江是因此而對戶部懷抱恨意。
那個女人說自己的兒子「死了最好」。這種話居然說得出口,不僅沒資格為人母親,根本連人類也算不上。
八雲默默無語,開始仔細閱讀資料。
拜托你了,八雲。後藤在內心深處聲援著。石井那個白癡根本沒有用,後藤自己也被錯綜複雜的資訊耍得團團轉,一點頭緒也沒有。
「後藤大哥,你能拿到那本作文集嗎?影本也無所謂。」
八雲眼睛盯著資料說道。
「嗯,應該沒問題。」
作文集在杏奈手上,跟她借就好。
「然後請你再重新調查一次二十八年前發生的火災。這次進行調查時不要局限於書麵資料,最好去找實際看過案發現場的人談談看。」
「看過案發現場的人?」
「沒錯。例如說附近的鄰居、消防局的人。應該找得到吧,請你動作快一點。」
後藤差點開口答覆說「我知道了」,還好猛然回過神來。
「很囂張嘛,你什麼時候變成我上司了?」
即便後藤直眉瞪眼,八雲依舊一臉不以為意。
「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隻是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幫忙了。」
八雲露出賊笑。
6
石井前去「佐佐木身心診所」造訪。
就像大前天一樣,獨自僵硬地坐在麵談室的沙發上。
後藤命令他去跟精神科醫師杏奈傳達至今所知的資訊,然後向她請益。
我一個人有辦法做得來嗎——
用手帕擦拭因不安而冒汗的額頭,以指尖扶正眼鏡,不過依舊無法靜下心來。
「讓你久等了。」
方才暫時離席的杏奈端著咖啡回來了。
石井像彈簧似的彈跳起身,深深低頭致意。
「請你不要這麼拘束。」
僅管杏奈麵帶笑容如此說,但是也沒辦法從緊繃的狀態立刻放鬆,石井依舊戒懼謹慎地在沙發上坐下。
「因為今天沒有預約門診,所以打扮成這樣,真是不好意思。」
如此說著的杏奈在正對麵坐了下來。不同於之前穩重的裝扮,她今天身穿白色上衣搭配牛仔褲,一派輕鬆的模樣。
這套乍看之下很男性化的服裝,穿在她身上就散發出挑逗的氛圍,真是不可思議。
上衣的鈕扣隻扣到胸前,底下的胸罩薄薄地透出來。
對女性毫無免疫能力的石井而言,這種剌激實在太過強烈,根本不知道眼睛要往哪裏看才好,隻好死盯著放在眼前的咖啡杯。
「請問你還好嗎?」
杏奈伸手碰觸石井的手腕,窺探他的臉說道。一股甜美的香氣飄散而來。
「沒事的,我很好。」
石井靠上椅背,和杏奈拉開距離。
真的太糟了,不知道為什麼一麵對這個人,腦袋就會一片空白。
「今天隻有你一個人呀。」
杏奈用纖長睫毛深處的鳳眼,定睛凝視著石井。
「是的,後藤刑警去忙別的事情了。」
「我聽說原則上刑警是兩人一組共同行動的,好像也不一定是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