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媒害怕得非比尋常,雖然方才八雲懷有疑心,不過這絕對不是造假的影片。石井有這樣切身的感覺。
現場一片混亂,鏡頭經過一陣劇烈搖晃之後,燈光突然熄滅了。
鏡頭沒有拍到任何東西,整個畫麵都是黑色的。
盡管如此,影片卻還沒有結束。
有人倉皇失措動來動去的聲音。
鏗、鏗、鏗、鏗。
接連不斷的金屬敲打聲發出迥。
然後有個東西掉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畫麵充滿雜訊,攝影機八成是掉在地上了。
接下來——
有張鮮血淋漓的女人臉占據了整個畫麵。
兩眼圓睜,充滿血絲,張開血盆大口,仿佛快從電視裏麵衝出來。
「噫!」
石井發出慘叫聲的同時,身體跟著向後倒,從椅子上麵跌落在地。
「你吵死了!」
挨了一記後藤的拳頭,石井手忙腳亂重新坐回椅子上。
在那之後影片就停格了。
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所有人都啞然失色。
甚至就連平常總是冷靜沉著的八雲,也低頭用雙手搗住臉頰。
他的雙肩看起來微微顫抖著。
這段影片確實令人毛骨悚然。不過,對於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雲而言,應該不至於讓他嚇成那樣。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變成那副模樣呢——
石井不可能會知道。
在一陣沉默之後,八雲無聲無息地站起身來。
雖然他的膚色本來就偏白,但是他現在的表情不光隻是膚色的問題。簡直就像血液全被抽光了,整張臉麵色鐵青。
「怎麼了?」
八雲好像沒有在聽後藤說話,一言不發地走出會議室。
他的模樣活脫脫像具死屍。
「發生什麼事了嗎?」石井向大家提出疑問。
「他大概是想上廁所吧?」
後藤伸了個大懶腰,用輕佻的語氣說道。
盡管沒有出言反駁,石井覺得應該是什麼其他更嚴重的事。
在那之後,八雲再也沒有回到會議室——
11
晴香一走出浴室就看到桌上的手機正在震動。
會是誰呀?頭發都還沒吹幹呢。
原本想說待會再回撥好了,不過臨時念頭一轉,決定先看看是誰打來的。
是八雲!沒想到他會主動打電話過來,簡直近乎奇跡。
晴香用毛巾擦幹手以後再接起電話。
「喂。」
「看來你一樣閑得發慌嘛。」八雲用揶揄的口吻說道。
明明是他先打電話過來的,一開口就說這什麼話啊。
「我才剛洗好澡,得快點把頭發吹幹才行,而且還要擦保養品,我可是很忙的。」
「你這就叫做無謂的抵抗。」
受不了,從八雲身上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體貼。
「誰要你雞婆了,八雲你才沒資格說別人,先把睡得歪七扭八的頭發吹直再說。」
「我先聲明,我的頭發可不是睡亂的,它本來就是這種發型。」
「不管叫誰來看都絕對隻是睡亂的頭發。」
「憑你的水準無法理解啦。」
透過電話傳來八雲打嗬欠的聲音。
真虧他能這樣口若懸河講個不停。相較之下晴香不太擅長切換情緒,在這方麵反倒是對他感到很佩服。
「那你打來有什麼事?」晴香率先切入主題。
雖然叫人很不服氣,不過八雲不是會打電話閑聊的類型。該不會又發生了什麼案件,所以需要我幫忙呢?
畢竟平常累積了不少經驗,多少猜得出幾成。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總覺得八雲說話含糊其辭。
「怎麼了?」
「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道歉?」
——誰向誰道歉?為什麼要道歉?
麵對出乎意料的突發狀況,晴香腦子一片混亂。
我根本無法想像八雲會主動向別人道歉,而且他也沒有對我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情。他的腦袋該不會撞到豆腐角了吧?
「你的演奏會……」
「啊、嗯。」
晴香摸不清八雲的心意,講話就變得吞吞吐吐。
「因為突然有點事,說不定不能去了。」
感覺好奇怪——
八雲的態度跟平常完全不一樣。而且他也沒有承諾說一定會來看演奏會,所以本來就沒必要道歉。
「是不是後藤大哥帶來的案件?」
「嗯,就是這麼回事。對不起。」
八雲用低沉的語氣說道。
果然有哪裏怪怪的,晴香無法揮開這個念頭。
「欸,發生什麼事了?」
晴香倚靠在床上出聲詢問。
「你是指?」
「因為你跟平常的感覺不一樣啊。」
「我沒有哪裏不一樣。」
電話的彼端傳來八雲的歎氣聲。
「你說謊。」
「你憑什麼這麼說?」
「女人的直覺。」
更何況,這一整年我一直看著八雲你呀——
晴香把最後一句話吞進嘴裏,等待八雲的回複。
「看來你連直覺都不可靠呢。」八雲在電話的另一端笑了出來。
「什麼意思啊。」
「就跟字麵上說的一樣。總之很抱歉沒能遵守約定。雖然我很想看看你的演奏會有多蠢……」
「拜托,人家我也能吹出完整的曲子好嗎。」
稍微對他溫柔一點就馬上囂張起來。我還特別替他擔心呢,總覺得好吃虧。
「總之,從以前到現在發生了不少事,我覺得很抱歉。」
八雲用鄭重其事的語氣說道,不等晴香的回複就先把電話掛斷了。
即使在電話掛斷之後,那股奇怪的感覺依然盤據在晴香的心頭上揮之不去。
聽起來簡直就像是道別的話語——
12
石井轉動方向盤,看向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後藤。
他嘴上叼著尚未點燃的香煙,手裏拿著從百圓商店買來的打火機反複點燃熄滅。石井明白後藤為什麼如此心浮氣躁。
在那之後,不管怎麼等,八雲都沒有回來。
雖然走遍四處尋找,也找不到八雲。
打手機聯絡他,隻有鈴聲徑自響個不停,八雲沒有接電話。
想說他是不是自己回家了,跑到他的藏身處也沒在那裏。又想反正隻要等下去他總會回來吧,結果一直待到晚上也沒有等到。
「八雲他到底上哪去了?」
石井灰心地歎了一口氣。
「鬼才知道啦!」
後藤把打火機砸向擋風玻璃。
「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涼拌炒雞蛋啦,沒有八雲隻能舉手投降。」
後藤自暴自棄的嗓音回蕩在車內。
這樣子一點都不像後藤。八雲突然消失無蹤的事情也是,被調離搜查前線,想必也很讓他受到打擊吧。
至今也遭遇過好幾次類似的待遇。
尤其當前任課長井手內在位的時候,情況特別淒慘。「特殊懸案搜查室」不過是個掛名的閑職。
但是,盡管如此後藤依舊不屈不撓。即便被看不爽的家夥說閑話也不痛不癢,老子我就是要闖出自己的一條路。他具有這種堅韌的力量。
不過,這次下令把後藤調離搜查前線的不是別人,而是宮川。
宮川他不僅是後藤的上司,也是一手教導後藤如何進行搜查的人,後藤自然百分之百信任宮川。
因為如此,這件事才更叫他勃然大怒。就是這麼回事吧。
「要不要再跟宮川課長談談看……」
「用膝蓋想也知道他不會答應啊!」
後藤大聲吼叫,仿佛想要蓋過石井的話語。
「可是,宮川課長他也沒有惡意……」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後藤咂嘴後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閉上雙眼。
這麼一來,石井隻能閉上嘴巴專心開車了。
——自從發現武田的行蹤之後,一切都出了亂子。
石井茫然地抱著這種印象,簡直就像不祥之事即將發生的前兆。
直到車子開到警署的停車場,後藤緊閉雙眼一動也不動。難道他睡著了嗎——?
「後藤刑警,已經到了。」
石井搖晃後藤的肩膀。
後膝一邊深呼吸一邊睜開眼睛,他的表情虛脫無力,看起來好像老了十歲。
「說不定我根本不適合當刑警。」
後藤用疲弱嘶啞的嗓音說出這句話。
——你在說什麼啊?你對警界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雖然石井很想對他這麼說,卻好像有什麼東西哽在喉頭般,一個字也擠不出來。隻能默默看著擋風玻璃彼端的黑暗。
叩叩叩。
耳邊傳來車窗玻璃被敲響的聲音,宮川無聲無息地緩緩現身,透過副駕駛座的車窗窺探裏麵。
「有事嗎?」
後藤拉下車窗,不耐煩地問道。根本像個反抗期的小孩。
「你過來一下。」
宮川用下巴示意後藤下車。
後藤扭曲著臉,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拉開車門。
「請、請問,後藤刑警。」
石井昨天看到兩人之間的一來一往,便有一抹不安浮現心頭,連忙出聲叫住後藤。
如果就這樣讓他們兩人離去的話,說不定真的會拳腳相向大打出手。
「幹嘛?」
「我也可以跟過去嗎?」
「你先回去。」
後藤粗聲粗氣地說道,和宮川並肩走了出去。石井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最終他們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到了。
——後藤該不會就這樣不見蹤影吧?
這種想法掠過石井的腦中——
13
真琴把資料攤在桌麵上,重新檢討十五年前發生的滅門血案。
不管再怎麼想,這樁案子裏麵一定有什麼內情。
真琴並不是在懷疑真凶另有其人,犯人應該就是武田沒有錯。
警方從武田的公寓裏麵搜出疑似用來犯案的刀子。
刀子上沾染血痕,而且刀上的血液和被害者的血液一致,被害者身上的傷口也跟刀口的形狀一致。
警方甚至還在壁櫥裏找到染上大量血液的衣服。
雖然無法否定有可能是某人把這些東西藏在武田的公寓裏,不過有一項決定性的證據。在案發現場的牆壁上有武田的指紋,而且指紋裏還參雜被害者的血液。
武田觸摸正在出血的被害者之後才摸了牆壁,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而且武田沒有隨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協助偵辦,反而選擇逃亡,這件事成為證實武田犯行的主要因素。
盡管無法從他本人口中問出證詞,他也有犯罪動機。
武田以報社記者的身分在追查一樁案件,也就是一場官司的最後判決。
被害者七瀨寬治擔任某所中學的理事長、兒子勝明也在同一所學校裏麵工作,而在這所學校裏麵發生了霸淩自殺案件。
受害學生家長向法院提告,認為級任導師勝明也有參與霸淩。
武田站在支持學生家長的立場寫了好幾篇報導。
但是,這場官司最後是校方勝訴。
不過武田依舊持續撰寫相關報導。
勝明對他的舉動感到不滿,於是暗地裏向報社施加壓力。
雖說是報社,畢竟也是一種公司組織架構,類似的事情層出不窮。
盡管上層指示武田不要再繼續追查這條新聞,他卻不聽命行事。即便知道無法登上報紙版麵,仍舊緊追不舍地持續進行采訪。
最後,報社把他開除了。
在那之後,武田背負了大量的債務。
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查明真相,不過武田堅稱這筆債務是勝明以不法手段栽贓的。
——我去把事情做個了結。
武田在案發當日對昔日同僚說了這句話,然後前往七瀨家。
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什麼。
然後——滅門血案就這麼發生了。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真琴壓著眼角低語。
勝明和武田之間確實存有爭執,說不定有什麼契機造成他心神喪失,所以動手殺害了所有人。
明明這應該是一樁罪證確鑿的案件——卻有哪裏怪怪的。
真琴會存疑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正是寬治的孫女美雪。
為什麼武田沒有殺害美雪,反而將她擄走了呢?
帶著幼小的孩童逃亡會伴隨很大的風險。
雖說很有可能美雪早已慘遭殺害,隻不過是尚未找到遺體罷了。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幹脆在作案發現場起把她給殺了?
然而最大的謎團是,再過幾天時效即將期滿,為什麼他偏偏選在這節骨眼現身?
真琴認為破解案件謎團的關鍵,在於拍到靈異現象的攝影機裏麵。
由於沒有辦法得知八雲的推理,所以不能把話說得很肯定。既然在影片裏麵捕捉到幽靈的身影,就代表在十五年前除了被害者以外,還有其他人死在那個地方。
而且,當時八雲的舉動明顯有古怪。
雖然他沒有把話說出口,但想必是從那個影片裏麵感覺到什麼。
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有什麼令人心驚膽顫的事情正在發生——
14
後藤跟在宮川身後,穿過居酒屋的門簾,那是隻有一個櫃台的小店。
後藤原以為會被帶到會議室說教一番,這倒是突如其來的發展。
好像站直身子就會一頭撞上露出屋梁的低矮天花板,除了後藤和宮川以外沒有其他客人。
宮川催促後藤坐在路邊攤常見的粗糙圓椅上。
「開一瓶酒。」
宮川語畢,櫃台後麵叼著香煙的老板,一臉不耐煩從後麵架子上拿出一瓶芋燒酒,放在櫃台上麵。
「然後隨便來點下酒菜。」
老板完全不出言回應點菜的宮川,從冰箱裏拿出小菜擺在櫃台上。
這是吸滿湯汁到變了顏色的燉煮菜頭。
在這期間,宮川擅自從櫃台上拿了兩個玻璃杯,倒了一杯燒酒擺在後藤麵前。
「我們不是來慶祝的,所以就不跟你幹杯了。」宮川把話說完就一口氣把酒飲盡。突然把人拉來這裏,到底是怎麼了。
後藤雖然滿腹狐疑,卻刻意不開口提這件事,喝了一口燒酒。越便宜的酒越容易醉,空腹大概也有影響吧,整個胃瞬間熱起來。
「昨天很歹勢啦……」
宮川喃喃說道,一口氣喝幹杯中剩下的酒。
「你在說什麼啊?」
後藤提出疑問,宮川死盯著酒杯,咒罵了一句「該死」。
過去宮川如鬼神般受人敬畏,後藤懷抱憧憬把他當作目標追趕著,此刻他的背影看起來卻十分渺小。
「就是把你調離搜查行列的事啊。」宮川邊斟燒酒邊回答他。
「幹嘛啊,原來那你是在介意這種芝麻小事啊?真不像你。」
後藤打哈哈帶過去,宮川用鼻子冷笑一聲。
雖然當時後藤擺出那副態度,不過他也不是不了解宮川的立場。
以前身為前線的員警可以隨心所欲自由行動,但是,現在的宮川已經不是那種身分了。
他必須壓抑個人的情感,指揮十幾位搜查人員。
所以優先考量到團隊合作,把後藤這種不循規蹈矩的異類調離搜查行列,是很合理的判斷。
更何況,後藤還是把警察署長逼下台,逮捕課長的人。
警界裏麵一定有不少人認為他很礙眼。
「刑事課長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但終究不過是個中間管理階層罷了。我已經變成一個悲慘的老頭子了。」
「才沒那回事……」後藤把說到一半的話吞了回去。
他很不擅長麵對這種氣氛,與其羅哩羅唆念個不停,不如先采取行動。後藤隻曉得這種生存方式。
「以前跟你在前線闖蕩的時候真是快樂,但是現在一點也快樂不起來。」
或許是情緒激動了起來,宮川咚咚地敲響櫃台。
「你的立場就是那樣,沒辦法啊!」
宮川大概是很不滿意後藤說的話,用銳利的視線瞪過去。但是又一言不發把杯中的酒灌下去。
對後藤而言,宮川毫無疑問是可以信賴的人。
但是,他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的信賴關係已經產生了很大的變化。雖然叫人感到哀傷,卻又無可奈何。至少他還懂這點道理。
「喂,有煙嗎?」宮川一邊往酒杯倒第三杯燒酒一邊問道。
「你不是戒煙了嗎。」
「羅唆!拿出來就是了!」
簡直跟恐嚇勒索沒兩樣。後藤依言遞出香煙幫他點燃,宮川用緩慢的動作把煙吸了進去。
「因為是你才跟你說。」
宮川先做了開場白,才開始進入正題。
「在滅門血案發生的時候,我的腦袋挨了一記,結果忘掉在案發現場撞見的男人長什麼樣子。」
「真狼狽啊。」
後藤以前也曾經聽說過進武田案發生當時,第一個趕到案發現場的人就是宮川。
「羅唆。雖然我忘掉他的臉,不過倒是記得一件事……」
宮川輕輕敲了自己脖子一下,好像有點難以啟齒。
「什麼?」
「他的眼睛。」
「眼睛?」後藤皺起眉頭。
宮川再次緩慢地吸進香煙。
「當時在案發現場撞見的男人,他的雙眼就像火焰一樣染上一片鮮紅。」
「你、你、你、你說什麼!」
後藤從丹田發出聲音站了起來。
有雙紅色眼睛的男人。難道說那家夥跟案件有關嗎——
「怎麼?你心裏有底嗎?」
「沒有……」
「那雙眼睛根本不是人的眼睛。那是……披著人皮的惡魔。」
如果宮川所說的人跟後藤想到的男人是同一人的話,「惡魔」這個說法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但是——
「幹嘛跟我說這件事?」
後藤再次坐下,把杯中的燒酒含在嘴裏。
「為什麼呢……我一直覺得那樁案件有哪裏怪怪的。」
「現在不就在進行搜查嗎?」
「不是在說那個。」
宮川不悅地說道,然後在煙灰缸裏撿熄香煙。
既然話都說到這裏了,即便是後藤也聽得懂宮川到底想要說什麼。
「……你是叫我從別的門路追查嗎?」
宮川什麼也不說,把杯中的燒酒一飲而盡。
受不了。說來說去,這大叔就是老奸巨猾。
15
隔天早上,石井和後藤前往發生滅門血案的屋子。
長年無人管理,荒廢已久的房屋——
明明這棟房屋的住戶早就全部不在人世了,卻莫名奇妙有種壓倒性的存在感,甚至連風聲聽起來都像房屋在低吼。
曾經聽說殺人案件飾案發現場會散發一種獨特的味道,或許就是指這種感覺吧。
石井的膝蓋不停顫抖,但不是因為覺得冷。
「請問、後藤刑警,我們真的要進去裏麵嗎?」石井對著後藤的背影詢問。
「廢話。」
後藤把方才抽過的香煙扔在地上用腳踩熄,然後朝向玄關踏出腳步。
明明昨天後藤還在大鬧脾氣,不過到今天早上突然說出「我們要去發生滅門血案的屋子!」的話時,石井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可是,我實在非常不想進去這棟屋子裏麵——
尤其是在昨天看完影片以後,唯一可以仰賴的八雲沒有一起陪同,就憑我們兩個人闖進去根本是形同自殺。
這可不是一棟普通的房子,十五年前這裏曾經發生過淒慘的滅門血案,前幾天又在這裏拍到靈異影片。換句話說,這裏是貨真價實的鬼屋。
「那個,我們是不是改天再來比較好?」
石井緊跟在後藤身後,但還是不願意放棄掙紮。
「少羅唆,八雲不在又怎樣,看著辦就對了。」
「可是,我們又看不見幽靈,還是應該請八雲一起過來比較好。」
「八雲就是不見人影啊,又沒辦法。」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今天早上後藤又打了好幾通電話給八雲,動身來這裏之前也去他的藏身處跑過一趟,但是始終聯絡不上他。
「就算我們看不見幽靈,總會有辦法啦。」
「可是……」
石井語塞了。說到底,他單純隻是害怕而已。
後藤把手放在玄關的門把上,緩緩拉開門扉。門板發出近似悲鳴的聲音打開了。
光是這樣石井就快要驚聲尖叫了。
大概是因為擋雨窗全部都關起來的關係,現在明明是大白天,室內卻一片漆黑。
後藤把拿在手裏的手電筒點亮。
燈光照亮寬廣的玄關,連接著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上布滿塵埃、落葉四散,上麵有向後延續的雜亂足跡。
然後走廊的盡頭有一扇老舊的木門。
那就是——影片裏看到的那扇門。
「後藤刑警,我看還是……」
後藤一拳打在石井頭上打斷他的話。石井甚至咬到舌頭了。
「羅哩羅嗦地吵死了,既然你怕成那副德性幹脆別跟來。」
石講也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回答「我沒事,我要去!」才對。但是,他內心的恐懼卻拒絕說出這句話。
石井沒辦法直視後藤的臉,隻好把視線落在腳邊。
——連我都覺得自己很丟臉。
「沒用的廢物。」後藤如此低語。
要是平常的話,他應該會破口大罵揮舞拳頭。可是現在卻——
石井覺得很奇怪,便抬起頭看過去。
後藤早就進去屋子裏麵並穿過走廊了。
——我被他丟下來了。
石井鼓起勇氣,踏出腳步想要追上後藤。
同時有一陣風咻地發出聲響席卷而來,這陣風把玄關的門砰地關上了。
感覺好像在說不準進來。
石井再也沒有勇氣把門打開了。
※※※
後藤隨著關門聲轉過頭去。
原以為八成是石井追上來了,不過看來不是這麼回事。
那個白癡好像真的打算在外麵等,待會回去絕對要狠狠賞他幾個巴掌。
後藤咂嘴之後,再次朝走廊前進。
吱嘎。
地板發出聲響。
不知道是因為房子太老舊了,還是因為體重破表了。唉,都無所謂啦。
嘴裏呼出白色的氣息。本來以為既然是室內應該多少會好一點,結果這裏比戶外還要冷。後藤朝雙手吐氣,摩擦取暖。
——好啦,盡管來吧。
後藤朝向筆直延伸的走廊前進,終於走到盡頭的那扇門前。
所有遺體都是在這扇門後麵的客廳裏找到的。
從案發現場的狀況推測,他們並不是在其他房間遇害之後才被搬來這裏,而是所有人都在客廳裏慘遭殺害。這其中有件事,後藤怎麼想也想不通。
——為什麼一個人也逃不出去?
既然有四個人的話,即便對方是多麼孔武有力的男人,至少也有一個人逃得出去才對。盡管如此,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逃出這扇房門,全部都被趕盡殺絕。
唉,東想西想也沒用。後藤本人自己最清楚,他不是會架構理論、進行推理的類型。實際上動腳前往案發現場,用眼睛觀察狀況、用耳朵聽取消息、透過肌膚親身感受,他隻懂得遵循本能采取行動。
後藤舔了一下嘴唇,推開門扉。
嘰嘰——
伴隨令人不悅的聲響,門打開了。
有股嗆鼻的酸臭味,空氣十分沉悶渾濁。
後藤用外套的袖口遮掩鼻子,踏進客廳裏麵。
這裏麵比走廊來得更陰暗。潮濕的空氣纏繞在整個身體上。
案發當日這裏擺著沙發、茶幾、電視之類的東西,不過現在這裏空無一物,隻剩下眼前寬敞的空間。
可以看見客廳中央的地板有一大片範圍變成黑色。
就是在這裏發現四個人的遺體堆疊在一起。
後藤在黑色的痕跡前麵蹲下身子,用手電筒探照並環顧四周。
地板和牆壁處處殘留黑色的痕跡,那是——血。
昨天宮川說過。
——案發現場宛如地獄。
而且他還提起在案發現場目擊到的那個男人,有雙紅色眼睛的男人。他難道就是那個男人嗎?抑或隻是宮川看錯了?
後藤由衷期望是他看錯了。
那個男人的手段實在叫人作嘔。
那家夥絕對不會弄髒自己的手,而是擅用花言巧語接近別人,操縱人心。他專門剌激人心脆弱的部分,驅使別人動手犯罪。
他至今已經用相同的手段引發了不少案件。不過,警方連一次都沒有贏過他。即便假設警方抓到他好了,也無法製裁他。
他連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所以更叫人氣憤填膺,而且盡是一堆令人難以消受的案件。
那男人四處散播邪惡的種子,卻由他的兒子八雲負責拔除,實在是諷剌到了極點。
這次八雲在看了那個影片之後就杳無音信——那家夥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啊?
有雙紅色眼睛的男人。以及那個靈異影片——後藤反複思考,突然悟出某個想法。
——原來如此。所以八雲才會不見蹤影。
後藤興奮地拍響掌心,站起身來。
如果我想得沒錯,事態就嚴重了。後藤連忙拿出手機。
就在此刻——後麵傳來人的氣息。
——石井那家夥終於來啦,真是的。
「還在發什麼呆,快滾過來。」
後藤出聲叫喚,對方卻沒有回應。
換作平常的話,他應該會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樣,對後藤的聲音有所反應並立刻跑過來才對——
腳步聲緩緩朝這裏接近。
——喂喂喂,開什麼玩笑啊。
正當後藤打算轉身的瞬間,有個冰冷的東西往脖子後麵抵了過來。石井才沒膽量搞這種惡作劇。
「誰啊?在這種地方幹嘛?」
依舊沒有回複。
對方或許很亢奮吧,激烈的鼻息聲傳進後藤的耳裏。
該不會是吸毒的人吧——既然如此,就沒辦法跟他講道理了。看來隻能靠蠻力硬碰硬了。
後藤做好覺悟。
「我無意抵抗,談一下吧。」
對方發出「喔」的一聲低吟作為回應。
——這混帳真惡心。
再說,這家夥是從哪進來的?玄關那裏應該還有石井在啊。
既然看守的人士石井,對方或許可以輕易壓製他闖進來,不過即便是這樣,動作未免也太快了。很有可能對方打從一開始就潛伏在客廳裏麵。
「聽好了,我現在要轉身麵對你。」
後藤高舉雙手表示無意抵抗,緩緩轉動身體改變方向。
隻要麵對麵的話,後藤就有信心可以扳倒對方。
迅速抓住持有武器的那隻手腕,把他的手扭到背部。不管他手上拿什麼武器,既然雙方距離如此相近,還是赤手空拳來得最快。
「我隻是轉身麵對你而已,別動歪腦筋。」
後藤再次發出警告。
抵在脖子上的東西好像一瞬間離開了。
——就是現在!
後藤正打算一口氣翻過身來,沒想到反而讓對方有機可乘。
一陣衝擊傳遍全身,身體朝上向後倒。
甚至還來不及感覺到痛,後藤的意識就消失在一片深沉的黑暗裏——
16
晴香上完上午的課之後,正走向「電影研究同好會」。
昨晚和八雲講過那通電話的事,一直盤據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八雲主動打電話過來已經夠奇怪了,演奏會又不是早就約好一定要來。果然還是很不自然。
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感覺在心裏越來越膨脹。
而且,他最後說的那句話也很令人介意。
——從以前到現在發生了不少事,我覺得很抱歉。
我實在無法認為那隻是在說演奏會的事。
雖然或許是我想太多了,但那句仿佛像在道別的話——
即使是在課堂上,這種負麵的想法也在晴香的腦海裏糾纏不休。
既然因為自己單方麵妄想而煩惱成這樣的話,倒不如直接去找他本人確認算了。晴香心裏這麼想,所以才來到這裏。
晴香站在門前深呼吸。
隻要一打開這扇門,八雲肯定會坐在老位子上帶著愛困的雙眼說出「你來幹嘛?」這句話。
「嗨!」
晴香刻意裝出笑臉打開門。
——沒有人在。
房間裏昏昏暗暗,一片死寂。
——他在睡嗎?
晴香試著窺探房間裏麵,不過睡袋裏麵空蕩蕩的。
她昨天拿來的演奏會門票,就這樣一直擱置在桌上。
晴香坐在折疊椅上,緊緊盯著那張門票。
既然門票擺在這裏原封不動的話,就代表他和後藤出去以後,再也沒有回到這裏來——
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他不是去上課,就是跟後藤出去搜查案件,總之大概平安無事吧……不過昨晚的電話還是叫人好掛心。
晴香從包包裏麵拿出手機,試著打給八雲。
「你所播打的號碼目前尚未開機或收不到信號……」
自動語音回複傳到耳邊,聽起來比平常感覺更加空虛。
晴香本來是想放下心才來露臉的,結果心裏反而越來越不安。
八雲該不會出事了吧——
她的想法不斷在負麵的方向走去。
「那種事不可能發生在八雲身上的啦。」
晴香刻意把話說出口,借此切換心情。
隻是我想得太多了,今天又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卻沒看到八雲。
背脊竄過一陣冷顫——
晴香感覺到某人的視線,反射性地轉過身去。
視線的一角好像閃過了一道黑影。
但是站起身來環視四周,卻什麼也沒看到。
是我看錯了嗎——
「討厭,跑哪兒去了嘛……」
晴香再次坐回椅子上,用指尖彈了一下門票。
17
停佇在樹木上的麻雀們一起飛了出去。
「噫!」
石井整個人彈起來發出哀嚎。
雖然因為害怕而留在屋子外麵待機,可是不管再怎麼等後藤都不出來,讓他感到既焦躁又不安。
而且他心裏也很自責讓後藤一個人進去裏麵。
——我還是應該進去裏麵才對。
石井咽下哽在喉頭的口水,伸手接近玄關門。
啪嚓。
「嗚啊——!」
石井因為竄過指尖的靜電而動搖,整個人向後退。
心髒狂跳個不停,呼吸整個紊亂。
加油!石井雄太郎。
石井在心中聲援自己,再次站在門前。
他慢慢地伸出手碰觸門把,這次沒有靜電了。
嘰——
發出宛如悲鳴般的金屬聲,門打開了。
冷靜下來,隻是鉸鏈生鏽罷了。石井如此說服自己,將身體滑進玄關裏麵。
門「砰」地發出聲音關了起來。
裏麵昏暗到連腳邊都看不清楚。
——應該帶手電筒進來的。
石井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用微弱的燈光照亮地板,踏上玄關往走廊前進。
每當他的腳跨出一步,呼吸便越來越痛苦,身體越來越沉重。簡直就像在潛水一樣掌心滲滿汗水,膝蓋喀答喀答抖個不停。
鏗、鏗、鏗、鏗。
突然傳來金屬敲打聲。
石井對聲音有所反應而回頭一看,在不知不覺之間玄關門居然打開了。
恐怖和不安使他頭昏腦脹。
地麵正在晃動。
匡、匡地耳鳴了起來。
——什麼、什麼啊?這樣簡直就跟影片裏麵的情況一模一樣不是嗎?
石井怕到忍不住跪在地板上。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他閉上雙眼反複深呼吸,如此說服自己。
就這樣持續做了一陣子,感覺似乎稍微好了一點。
石井站起身子,看向走廊前方。我隻要走到盡頭的那扇門前就行了。
「後藤刑警。」
石井試著大喊,但是沒有回應。
「後藤刑警!」
石井把整個身體探了出去,用比方才更高的音量喊叫。
但是依然靜到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後藤刑警!」
石井又再次提高音量,不過仍舊毫無回應。
後藤該不會出事了吧——怎麼可能,那種事不可能會發生。
「後藤刑警,拜托你回答我。」
一片死寂。
吱嘎——地板發出聲響。
石井滿頭大汗,影片裏看過的畫麵不斷掠過腦中,他快嚇死了。膝蓋劇烈顫抖,勉強靠在牆壁上才能讓身體站著。
「後藤刑警!請你回答我!」
一樣沒有回複。對了,可以打電話。石井用手機播打後藤的號碼。
但是手機好像沒有信號,電話打不通。
石井咀嚼著恐懼感,將意識集中在抖動的雙腳上,一步一步緩緩向前走。每當腳踏在地板上的時候,就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這股聲音更擴大了石井內心的恐懼。
我好怕,可是非去補課,後藤說不定出事了。石井依靠牆壁支撐身體,終於走到門前。
就在這扇門的後麵。他的喉頭幹渴不已。石井擦掉額頭滲出的汗水,扶正眼鏡的位置,再把手放到門把上。心髒好像快要整顆爆炸了——他緩緩把門拉開。
嘰嘰嘰——
什麼也沒有,眼前是空無一物的寬敞空間。
客廳中央有隻手電筒掉在地板上,然後旁邊還有一隻手機。看到這些東西的瞬間,石井的恐懼全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他衝到客廳裏麵大聲叫了出來。
「後藤刑警!你在哪裏?請你回答我!」
石井拚命環視四周,但是不管哪裏都看不到後藤的身影。
撿起手電筒和手機,仔細把整個客廳搜了一遍,可是仍然找不到他。
客廳的入口應該隻有他進來的那扇門而已,再說窗口的擋雨板全部都是緊閉的。
難道會是在石井暈目眩的時候,跑到其他房間去了嗎?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有必要刻意把手電筒跟手機留下來嗎?不可能吧。既然這樣,那他上哪去了?
突然感覺到客廳的一隅有人的氣息。
「後藤刑警……」
石井臉色大變地回過頭去,看到有一個女人站在那裏。身著黑色連身裙的女人,她低垂著頭所以看不到她的臉。石井的身體因為太過恐懼而動彈不得。
「噫……」
甚至連氣都哽住了,想叫也叫不出聲音。女人緩緩朝向石井靠了過來。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石井內心無聲的喊叫不可能傳得出去,女人站在石井的眼前猛地抬起臉來。
白濁的兩眼圓睜,死死瞪著石井。而且她把嘴張開到下巴幾乎快要掉了,接著吐出大量的液體。
石井拚命擦拭淋在臉上的液體,定睛一看,自己雙手居然染上一片鮮紅,這是血。已經不行了,我要被殺掉了。
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