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嗎?」
真琴連接好線路,緩緩看向每個人的臉詢問。
大家一同無言地點了頭。
真琴按下播放鍵,電視上出現了畫麵。
那是一棟看似教堂的建築物,然後有個外景主持人跟身穿禮袍的靈媒互相對談,接下來兩個人走進屋子裏麵。
主持人好像察覺到什麼怪現象,麵露怯懦的表情環顧四周。
突然間燈光完全熄滅,整個畫麵陷入一片黑暗。
傳出喀答喀答跑來跑去的聲音。
怒吼聲和慘叫聲混在一起。
現場緊迫逼人的氣氛直接透過畫麵傳了過來。
瞬間的死寂——
然後有個女人鮮血淋漓的臉占滿了整個畫麵。
那張臉苦悶至極,甚至讓人產生錯覺,認為她會挑出電視畫麵追上來。
盡管沒有哀號出聲,晴香卻嚇到搗住嘴巴,身體向後仰。
最終女人的臉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影片就這樣結束了。
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八雲一定是在這段影片裏麵感覺到了什麼。
說不定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雲,在這段影片裏麵,感覺到了其他人看不見的什麼東西。
晴香再度回想起方才那張女性的麵孔。
突然出現在畫麵上的那張臉,雖然沒辦法說得很具體,當那張臉出現的瞬間,整個氣氛好像都變了,這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原來如此。」
打破沉默的人是一心。
「既然八雲看過這段影片,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采取莫名奇妙的行動。」
一心雙手抱臂,露出平常不曾見過的銳利眼神,看向電視說道。
「怎麼回事?」
晴香無法壓抑焦躁的心情急著開口詢問。
「這段影片裏拍到的幽靈……是我姐姐。」
一心靜靜地說出這句話,撼動了晴香的內心。
這句話實在叫人震驚。那是一心的姐姐,也就是說她是八雲的母親。
既然如此,誠如一心所言,確實可以解釋八雲為何采取莫名奇妙的行動。
換句話說,八雲看了這段影片之後,開始想要知道自己母親的事。於是企圖獨自進行調查。
因為他認為這是私人的事情,所以沒有對任何人說出口。
「那個幽靈就是姐姐,也就是說姐姐她已經……」
一心麵露扭曲的表情,用宛如快熄滅蠟燭般的微弱聲音說道。
接下來的話即便他不說出口大家也明白。假設那真的是幽靈,就代表她早就命喪黃泉了。
恐怕一心內心深處依然相信姐姐還活著吧,結果卻透過這種意想不到的形式得知她的死訊。
這實在是太哀傷了——
「就算她是八雲同學的母親好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棟屋子的影片裏麵?」
真琴稍微探出身子,提出疑問。
確實可以從這點突破,說不定有辦法破解案件的謎團。
晴香十分介意一心會如何推理,將視線瞥了過去。
一心抵著眉間,看似陷入沉思之中。當八雲在思考難題之時,也會擺出一樣的姿勢。他們兩個人果然很相像。
最終一心平靜地抬起臉來。
那雙鳳眼深處的眼眸,看來已經做好了某種覺悟。
「請讓我談一下姐姐的事好嗎?」
沒有人反對一心的意見。
「我的姐姐在二十二年前曾被某個男人綁架監禁。因為姐姐絕口不提,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那裏出了什麼事。姐姐在被監禁兩個禮拜以後拚命逃了出來,並接受保護。」
「居然發生過這種事……」真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是的,就在那個時候,姐姐肚子裏懷了八雲。」
晴香胸口悶到喘不過氣來。
經由過去兩人之間的對話,晴香大概可以想像八雲的身世。不過像這樣把話說得這麼直接倒是第一次。
這個事實一直折磨著八雲。
我不是在期待下出生的孩子,而且母親甚至企圖殺了我,我是個不被需要的人。
在八雲心底擴散的黑暗——
八雲究竟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在追查母親的蹤跡?
「至今我一直逃避發生在姐姐身上的事。畢竟出了那種事,我覺得隻能避而不談,所以不曾特別問過她。」
沒有一個人插嘴,大家靜靜傾聽一心的話。
仔細想想,八雲的母親也是個可憐人,突如其來的不幸打亂了她的人生。
「但是,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逃避罷了。我找借口說因為她很可憐,所以不可以觸及這件事,說不定連我自己都在逃避不想從正麵麵對她。如果當時我能好好麵對姐姐的話,也許姐姐就不會想要殺死八雲了。也許她就不會失蹤,繼續走出自己的人生。」
一心把嘴巴抿成一字型,緩緩閉上雙眼。
我了解他感到後悔的心情,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晴香把心裏想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一心舅舅你沒有錯。從女性的立場來看,還是不希望別人問這種事,應該會很想忘掉吧。所以……」
晴香把話說到這裏時,突然發現視線全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整個人僵住了。
一心低聲笑了出來。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晴香心裏感到不安,回望一心。
「沒有,不是那樣的。我覺得晴香你真有一套。」
一心雙手抱臂地點了點頭。
「有一套?」
「沒錯,怪不得八雲被你吃得死死的——」
一心越說我越一頭霧水,我可不記得有哪次把八雲吃得死死的,一心好像對我有什麼奇怪的誤會——但是,晴香想不出什麼話可以反駁一心。
「總之,晴香你說得沒錯。現在在這裏後悔過去的事也無濟於事,重點是接下來要怎麼做。」
一心露出嚴肅的表情。
「是的。」
「接下來隻是我的推測。我想這次的案件,應該全部都和十五年前的滅門血案串聯在一起。時至今日嫌犯突然現身,姐姐變成幽靈出現在影片裏,八雲失去蹤跡,後藤老弟憑空消失。」
確實沒錯,這些案件全部都有所關聯。
「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找出把這些案件聯係起來的線索。」
聯係每個案件的線索——
「你說得對,現在隻能這麼做了。」
真琴作出答覆表示讚同。
「換句話說,就是再一次從頭開始搜集情報,然後把看似有關的項目連係起來嗎?」
石井抬起低垂的雙眼朝上看向一心,感覺起來非常沒有自信。
「石井先生、土方小姐,雖然很麻煩,可以請你們再一次從頭開始,把資料重新清查過一遍嗎?」
「我明白了。」真琴出言回複。
「我也想到了幾條線索,我會先從那裏著手查查看。」
一心為這場會談做了總結,真琴同時站起身來。
「石井先生,我們走吧。」
石井不理會真琴的呼喚,根本不打算起身。
雖然石井原本就是屬於比較內向的類型,不過晴香依然覺得這樣很不像平常的石井。或許是因為後藤不見了,所以他大受打擊吧——
「石井先生。」
麵對真琴的催促,石井將脖子左右擺動。
「做這些事真的有辦法找出後藤刑警嗎?」
石井喃喃說道,這句話一點幹勁也沒有。
——為什麼要說那種話?
有股不悅的感覺逐漸在晴香的心中緩緩擴散向外滲出。
「與其我們自己去找,還不如全部交給警方比較好。八雲同學的事也是,隻要向警方提報失蹤的話……」
「每年獲報的失蹤人口有多少人,其中警方又找出多少人了?再更進一步的說——實際上動員警力進行捜查的案件又有多少件?」
一心提出嚴苛的質問,反駁石井的負麵發言。
雖然晴香也對具體的數字沒有概念,不過她十分明白一心想要說的話是什麼。
從現狀來看,警方不會針對明顯與案件無關的失蹤人口進行協尋。警力沒有充裕到能一一搜尋失蹤的人口。
就拿現在眼前的情況來說好了,後藤畢竟是警方的人。至於八雲的話,即便提報失蹤人口向警方申請協尋,警方也隻會把他當作是自願失蹤,隨便做些文書處理就結案吧。
「……不過,無論是後藤刑警還是八雲同學,都沒有人出麵要求贖金,所以也算不上是綁架。這麼一來,已經……」
石井低垂著頭含糊不清地說道。
有股沸騰的情感突然從晴香內心深處湧上來。
名井簡直就像是在告訴大家,後藤跟八雲早就死了,所以幹脆放棄掙紮吧。
「你說已經怎麼了?」
晴香瞪向石井,連她也知道自己的聲音裏充滿怒意。
「……他們兩個人,恐怕……已經太遲了。」
「你說太遲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他們恐怕早就死了……」
「為什麼你可以隨便把這種話說出口?不要擅自他們兩個人當作死掉了!」
晴香仿佛要否定石井的話般大喊出聲,同時內心緊繃的某種情感突然炸裂開來,頓時淚流滿麵。
「不、我……」
石井見狀也隨之動搖,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
晴香繼續窮追猛打出言逼問,情緒激動到無法自己。
「石井先生你是說因為他們兩個人早就死了,所以幹脆放棄算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
看著語無倫次的石井,晴香的憤怒更加猛烈燃燒。
「八雲直到最後都沒有放棄,救了我好幾次!所以我也不會放棄!後藤刑警不是也賭上性命保護石井先生好幾次嗎!可是反觀石井先生,為什麼你會放棄呢?喂!你說啊!」
晴香奮力大叫到喉嚨都在震動。
實在叫人怒不可抑。我還以為我們是同伴,感覺上就像被石井背叛了。
我也明白他們可能已經死了。可是?如果就這麼承認他們死了,八雲跟後藤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認絕對不要這樣!隻要還有一點點可能性存在,我就絕對不會放棄!
「晴香,已經夠了。石井先生也不是真心這麼認為的,但是我們有必要先做好覺悟。」
一心輕輕碰觸晴香的肩膀。
在這瞬間晴香的身體再也撐不下去了,崩潰似地攀住一心哽咽起來。
認絕對不要八雲他消失——絕對不要!
財什麼一言不發從我麵前消失呢?
最討厭你了!
行一次就好,我好想再見你一麵——
晴香放縱湧上心頭的情感,靠在一心的胸前不斷哭泣。
7
石井被真琴帶離現場,逃也似地回到車內。
盡管坐在駕駛座上,也猶如在作夢般踩不到地麵,根本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心儀的女性對自己說的話,比任何字眼都更加深刻地剌進心內。仿佛在傷口上灑鹽,胸口感到剌痛發麻。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居然說了這麼過分的話。
石井心中的自我厭惡不斷沸騰,這股憤怒從頭到腳貫穿了整個身體。
晴香說得沒錯,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後藤在幫我。反觀我在後藤陷入危機之時,不光是愣在那裏什麼也不做,甚至打從一開始就說做不到直接撒手放棄。
——不可饒恕!連我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有股想要破壞一切的衝動驅使石井,他不停用自己的腦袋撞擊方向盤。
「哇啊啊啊!」
大聲吼叫到喉嚨都快要扯破了。
他的呼吸紊亂急促。
眼淚和鼻涕滴滴答答掉落在方向盤上。
——我是多麼可恥的男人。
明明還是個大學生的晴香都這麼努力,我卻膽小地躲在自己的殼裏麵。
呆呆巴望著有人會伸出援手。
停在原地什麼都不做,等於自己親手將可能性化為零。
隻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不可以選擇放棄。
「石井先生,你還好嗎?」真琴從副駕駛座向他遞出手帕。
石井越看越認為,雖然真琴平常不太把感情表現出來,不過她內心深處確實非常溫柔,懂得體貼別人、為別人著想。
雖然直到方才心裏還覺得她的好意很惱人,不過現在這份溫柔真叫人萬分感謝。
石井沒有收下她遞出的手帕,用西裝袖口擦幹眼淚。
正因為她的溫柔令人感謝,所以更不能依賴這份溫柔,現在這個時候應該要用自己的雙腳前進。
「我沒事。」
石井吸了吸鼻子,定睛看向真琴。
石井強烈地感受到,即便自己有多麼淒慘落魄,都不能選擇逃避。
「或許我說這種話你會生氣,但我想石井先生你隻是沒有自信罷了。」
真琴猶如在自言自語。
這句話喚醒了石井沉睡的記憶。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中學生,當時我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成為漫畫家。
父親得知這件事之後,仿佛凶神惡煞般闖進我的房間,把我拚命畫出來的漫畫原稿,全部揉成一團扔進垃圾袋裏。
我甚至沒有出手阻止他,隻是默默看著他粉碎一切。
——少做無聊的白日夢了,不會秤枰自己的斤兩啊!
父親不斷重複說著這句話。
父親身為一位嚴厲的警官,或許他無法理解我的夢想。
不,他之所以會說那句話,說不定正是因為他平日早就看過許多夢想破碎、墜落深淵的人。
父親蔑視我的夢想,親手把它一把捏碎。
他也不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采取這種行動,同樣的事情從我小時候就一直不斷反複發生。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變成一個否定自我、害怕被罵、不敢把自己想法說出口的人。
這種情況不光是發生在家裏麵,即便在學校的時候也一樣。大家都罵我「眼鏡猴」,甚至曾經遭受霸淩。
誠如父親所言,既然我是個凡人,就沒有能力辦得到什麼特別的事。所以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最終我以高中發生的某樁案件為契機,以當上員警作為目標。
父親好像因此感到心滿意足了,可是——
「父親……不,我一直都錯了。」
但這也不過是在無意識間,把責任推卸到父親身上罷了。
既然什麼都還沒有去做,又怎麼會知道辦不到?現在正是非得相信自己的能力、采取行動的時刻。
「現在不是停下腳步的時候!」石井抬起臉來大喊。
總覺得腦袋深處至今從來沒有用過的回路,終於開始運作了。
——我做得到。不,是非得去做不可。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激烈的亢奮感湧上心頭,從以前到現在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情況。
「我一定會找出他們兩個人。」
石井麵向真琴如此宣告。
「這個氣勢就對了。」真琴麵露微笑。
「後藤刑警,請你等我,我一定會把你找出來。」
石井心中萌生的決心,替搖擺不定的心靈,紮下了穩固的根基。
8
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
晴香猶如孩子般完全沒有顧慮到旁人,一個勁兒地哭個不停。
八雲消失了。光是想到這件事,不可言喻的悲傷波浪就反複拍打在身上。當我失去雙胞胎姐姐的時候,也曾經品嚐過相同的悲傷。
八雲不僅隻是個朋友而已。
姐姐過世以後,晴香的心裏就破了一個大洞,而將這份空虛填補起來的人正是八雲。
——八雲是我的另外一半。如果失去他的話,我整個人都會支離破碎。
「冷靜下來了嗎?」
晴香聞聲抬起臉來,隨即看見一心安穩的臉龐。
「對不起。」
晴香連忙擦幹淚水並低頭致歉,然後重新坐好。
「你不用在意,可是待會要記得跟石井先生道歉,他也不是有惡意才說那些話的。」
一心用沉穩的語氣說道,並將手放在晴香的肩頭上。
他說得沒錯,雖然當時我情緒很激動,但是我對石井說了非常過分的話。
石井一定也因為後藤不見而滿懷不安深陷痛苦之中,可是我卻把自己的情緒一股腦兒地發泄在他身上。
「好的,我會這麼做的。」
一心聽了晴香的回複,看似滿意地點了點頭。
經一心這麼一看,就覺得全部都獲得原諒了,真不可思議。
彌勒菩薩被奉為拯救眾生的佛。晴香覺得一心不光是外表長得像彌勒菩薩,連內在也跟彌勒菩薩一模一樣。
「話說回來,八雲實在有必要改一改自己的想法。」
一心摩娑下巴,感慨萬千地開口。
「怎麼說?」
晴香不明白一心話中的涵義。
「因為曾經遭遇過那種事,八雲一直認為沒有任何人會關愛他。由於他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意義,有時候會像這樣不太重視自己的生命,不經深思熟慮就采取輕率的行動。」
晴香也對一心的意見十分認同。
八雲有時候真的很亂來,幾乎讓人覺得他根本不顧自身的安危,自己心甘情願往裏麵一頭栽進去。
正因為他擁有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特殊體質,所以他比一般人還要更加重視別人的生命,但是他卻不如此看待自己的生命。
甚至讓人認為——他自願找死。
「我也這麼覺得。」
晴香把心裏想的話直接說出口。一心嗯了好幾聲,不斷點頭表示讚同。
「不過呀,這裏可是有兩個人擔心八雲的安危,痛苦到心如刀割呢。真希望八雲對這件事有點自覺。」
一心打從心底高興地笑了。
晴香也同意一心的想法。無論別人怎麼說,對於一心和晴香而言,八雲都是烙印在他們心頭上、無比重要的存在,其他人根本沒辦法相提並論。
「不知八雲他是否平安無事?」
晴香緊繃的情緒一鬆懈下來,立刻將梗在胸口上的不安一吐為快。
至今晴香一直刻意不把這句話說出口,想借此壓抑這份不安。
「我也不知道。八雲他或許隻是單獨追查母親的蹤跡,可能我們剛好沒辦法聯絡上他而已;不過也有可能是在途中被卷進什麼案件裏麵。」
「我明白。」
「無論如何,現在隻能相信他了。」
一心突然像個渾身放鬆的孩子般笑了。
現在確實是隻能相信他了,不過——
「有沒有什麼事是我也做得到的?」
晴香終究無法忍受隻是默默等待而什麼都不做。
「當然有。」
一心似乎正在等晴香說這句話,用力點了頭。
「請告訴我,我該做些什麼才好?」
「欸,你先別急。在那之前。我想先讓晴香了解一點關於我姐姐的事。」
——八雲的母親。
晴香幾乎完全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唯一知道的事實就隻有她企圖動手殺了八雲。不過這也不過是她曾經做過的一件事,不能光憑這件事就斷定整個人的一切。
說到底,為什麼八雲的母親會萌生想要殺害幼小八雲的念頭?
晴香心裏也期望能知道會是什麼理由。
「好。」
一心大概是察覺到晴香的心情了,開始娓娓道來。
「或許聽起來很像是在袒護自己人,不過姐姐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因為我們彼此之間歲數差了很多,所以她很照顧我。」
晴香聽著一心所說的話,腦海裏又再次浮現她那張表情苦悶、鮮血淋漓的臉。
——不行,不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晴香揮去腦中的印象,專心傾聽一心的話語。
「因為姐姐是個非常溫柔的人,所以精神上不太堅強也是事實。就算碰上什麼痛苦的事,她也會選擇一個人獨自煩惱。」
一心雙手交叉胸前遙望向遠方,仿佛追溯著記憶的絲線。
晴香也把心態擺正,把她看作是一心的姐姐,而不是企圖親手殺害八雲的女人。
「那椿案件是在我讀高中時發生的,我放學一回家就看到父母因為聯絡不上姐姐而亂成一團。」
「有向警方通報嗎?」
「我們馬上聯絡警方申請協尋,不過警方隻是做了簡單的訊問就沒有下文了。」
一心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看得出來他正在拚命壓抑感情。
晴香想起方才一心對石井先生所說的話。
如果是在明顯與案件無關的情況下失蹤的話,警方不會動員協尋。恐怕一心早就親身體驗過這件事了吧。
「結果我們隻能走遍整個鎮上四處問人,即便到現在我也都還覺得,我們是不是還可以做得更多呢?」
一心輕輕歎了一口氣,看起來相當後悔莫及的樣子。
不過,要是說到當時的一心是否還能做到什麼的話,應該也是無能為力吧。
「在兩個禮拜後有人發現了姐姐,她在長野縣的山路裏麵旁徨失措,恰巧有人路過救了她。」
「長野縣……」
晴香對一心所說的地名做出敏感的反應。
「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
「那裏是我的故鄉!」
「這樣啊,晴香你是從長野來的……」
一心意味深長地眯起雙眼。
「是的,而且今天淩晨見到的男人也說八雲現在人在長野縣,該不會……」
說不定有什麼關聯。
「原來如此,或許有什麼關聯。」
看來一心也抱持相同的意見。
「請問你知道那是在長野縣的什麼地方嗎?」
「長野縣的戶隱。」
「戶隱?你是說真的嗎!」晴香不禁亢奮地大叫出聲。
「應該沒錯。」一心用清晰的口吻回複。
——這真是驚人的巧合。
「我的老家就在長野縣的戶隱。」
「你說什麼!」
就連一心也嚇了一大跳,兩眼圓睜。
晴香自己也興奮到心髒狂跳個不停。晴香有種感覺,他正在呼喚我。
一心有好一陣子仰望天花板,仿佛在沉思些什麼,然後好像想起什麼似地,忽地眯起雙眼。
「我要請教一個很冒昧的問題,晴香你確實是姓小澤對吧?」
「是的。」
「這樣啊……你的母親……該不會就叫做惠子吧?」
「咦?」
——為什麼一心會知道我媽的名字?
至今我還不曾跟八雲提過母親的名字,更別提是一心了。晴香腦中混亂到好像快昏倒了。
「就是惠子沒錯吧。」一心又重複確認了一次。
晴香的喉嚨都幹到說不出話來,隻能默默點頭。
——這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這樣啊,居然有這種巧合。不,應該說是必然吧。不管怎麼說,簡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
一心如此喃喃自語且站起身來。
晴香覺得好像被晾在一旁了,她抬起臉來看向一心的臉尋求答覆。
「你在這裏等下。」
一心沒有回複晴香的疑問,直接走出房間。
留在原地的晴香,隻能置身在巨大的疑問中靜靜等待。
9
石井回到警署,立刻舉步前往刑事課的搜查總部。
一進去裏麵,搜查人員們一起狠狠瞪視石井。
——你來幹嘛。
身經百戰的士兵們,視線裏麵帶有責罵的意味。
不過現在不是在這種地方退縮的時候,即便別人再怎麼蔑視指責,他都非得為了找出後藤繼續向前進。
石井做好覺悟,筆直走向位於搜查總部最裏麵的刑事課長宮川桌前。
「找到後藤了嗎?」
石井一站在桌前,宮川立刻散發敵意問道。
感覺宛如有把刀子貼在脖子上,換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嚇到卷起尾巴逃之夭夭了。不過,今天可不同了。
「還沒。」
「那你在這裏幹嘛。」
宮川低沉的嘶啞聲,煽動石井心中的恐懼感。
背上一口氣冒出冷汗,但盡管如此,石井依舊不逃開,從正麵麵對宮川。
「今天來是有事要相求!」
石井從丹田大聲喊了出來,激勵自己不要在氣勢上輸了。
「幹嘛。」
「請你讓我看看關於武田俊介案件的調查報告和相關資料。」
「辦不到,為什麼你需要那種東西?」
宮川轉動椅子朝向側麵,表達強烈的拒絕。
「為了找出後藤刑警,無論如何都需要那些東西,拜托你了。」
石井彎下腰,頭低到都快要撞上桌子了。
「就是因為你插手侵犯別人的地盤,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出針對石井的叫罵聲,同時有股表示附和的嘲笑聲響遍整個搜查總部。
即便如此,石井仍舊繼續低頭請求。
不管別人說我什麼都無所謂,我才不會因為這點程度的困難就屈服。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石井雄太郎了。隻要可以救出後藤,不管什麼事我都願意做。恥辱跟麵子又算什麼。
「拜托你了!」石井再次大喊。
「不行!我是叫你去找後藤,可沒有叫你插手多餘的事!」
宮川轉過身來麵對他,敲響桌子大聲罵出來。
石井不僅不感到害怕,甚至抬起臉來直直盯著宮川的臉。現場充滿猶如火花四射的緊張感。
「我的目的是找出後藤刑警,並不打算妨礙搜查行動。」
「既然如此……」
「可是為了要找出後藤刑警的下落,無論如何都有必要,再一次從頭開始清查那樁案件。」
「你在那裏晃來晃去就是礙事!不管你這種小角色低頭多少次,不行就是不行!」
宮川再次一拳敲在桌子上。
還是不行嗎?要說服這個人果真不容易。石井心中不由得感到沮喪。
但是我不能放棄,既然從正麵提出要求無法獲得許可,那把資料偷出來就好了。要是形跡敗露的話,想必會懲以免職處分吧,不過後藤的命是無可取代的。
「我明白了,失陪。」
石井再次向宮川低頭致意,轉身離去。
搜查人員們投以憐憫的視線,但不可思議的是我絲毫不以為意。石井切身體會到,原來走在自己相信的路上是這種感覺。
「石井!」
正當石井打算跨出腳步的時候,宮川出聲叫住他。
「什麼事?」
宮川看向轉過身來的石井,照樣抱著胳膊,宛如在思考什麼。
「既然你閑到有空插手跟你無關的案件,我幹脆派工作給你好了。」
「工作……嗎?」
現在應該做的事是找出後藤,沒有時間做其他的工作。宮川應該也明白這點才對。
石井無法揣測宮川的真正用意。
「四樓的廁所挺髒的,你去掃幹淨!」
宮川話一說完,整個搜查總部裏的人全部哄堂大笑起來。
就連石井也對這句話感到憤怒。
宮川難道不擔心後藤的安危嗎——?
之前在房裏斥責石井是廢物的人正是宮川,不過他現在居然說這種話,實在叫人費解。
石井滿懷悔恨,用力握緊拳頭直到指甲深陷肉裏。
「尤其是最後麵的那間廁所,馬桶水箱後麵特別髒。一小時以後我會過去檢查,你要好好幹。」
宮川如此補充說明,然後猛地吊起左眉,嘴角流露些許笑意。
石井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
我居然有一瞬間懷疑他,真是慚愧。
「我明白了,我會誠心誠意地打掃廁所。」
石井向宮川敬禮表示回複,大步走出搜查總部。
10
為什麼一心會知道我媽的名字呢——
這個疑問在晴香的腦中團團轉個不停。
一心說這一切都是必然,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讓你久等了」。
一心回到起居室,手上拿著一個細長的白色信封。
外觀看來似乎是有點舊的東西,信封的顏色都褪色了。
那個信封裏麵裝有疑問的解答嗎——相較於倉皇失措的晴香,一心顯得十分沉著。他喊了聲哎呦喂呀後就盤腿坐下來。
「請問……」晴香忍不住探出身子。
「別著急,我會依序說明。」
誠如一心所言,著急也無濟於事。
盡管心裏明白這個道理,身體卻不由自主做出反應。晴香把手貼在胸口上,緩緩吐一口氣。
一心輕輕把信封放在桌上,上麵寫著收信人是「齊藤梓小姐」。
「梓」這就是八雲母親的名字——
「就如同我方才所說的,姐姐下落不明的那段時間,被人監禁在長野縣戶隱的某棟山莊裏麵。」
晴香的故鄉戶隱位於盛行滑雪和登山的山嶽地帶,附近建了不少棟山莊。
而且那些山莊幾乎隻有在旺季時才會有人使用,在淡季時根本一個人也沒有,就是這麼寂寥的地方。這裏可以說是最適合用來避人耳目、監禁人質的地方。
「姐姐看準男人監視鬆懈的時機,從那棟山莊裏麵逃了出來。她穿越樹林爬下山,終於走到大街上求助。」
晴香的腦中下意識浮現一名女性脫逃的身影。
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清楚,同時驚膽顫害怕男人從後麵追趕上來,精神狀態必十分緊繃吧。
光是想像就叫人胸口喘不過氣來。
「當時恰巧有個當地人路過救了姐姐。」
「那就是……」
該不會——有個想法在晴香的心底擴散開來。
「或許是因為那個人年齡相仿吧,她非常擔心姐姐的事。即便在案件發生之後,她們依舊透過信件頻繁互相聯係。」
晴香兩眼圓睜,緊緊盯向一心的臉。
「姐姐失蹤的時候,她把東西全部都處理掉了,隻剩下這封信還留在信箱裏麵。想必是在她失蹤以後才送到的信吧。而且,寄來這封信的人,就是在那樁案件發生之時救了姐姐的人。」
就是這封信。一心把信封翻過來,上麵寫著寄信人的名字。
——小澤惠子。
「這不是真的吧……」晴香不禁驚叫出聲。
偏向左上有棱有角的文字,這確實是母親寫的字沒錯。
雖然話說到一半就多少有猜到一點,不過像這樣把事實擺在眼前一看,她還是震驚到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這種反應究竟是出自於怎樣的情感,連晴香自己也不懂。
「媽……」
晴香拿起信封低語。
「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因緣,不管我再怎麼想,八雲和晴香你都是命中注定會相遇的。」
或許是這樣沒錯。各種錯縱複雜的情感湧上晴香的心頭,眼角不禁熱了起來。
八雲和晴香的相遇一點都不具戲劇性。
一開始隻是以靈異現象為契機,讓晴香造訪八雲的房間。
不過如今回頭想想,晴香認為這也是打從一開始早就注定好的事情。
在連當事人都還不知道的時候,兩個人的人生已經連係在一起,然後仿佛互相吸引般地相遇了。
「我想要拜托晴香你做的事,就是找出寫這封信的人,不過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
一心有點靦腆地搔搔頭笑了出來。
「就是說啊。」晴香盯著信封看。
隻要問過惠子,或許就能知道梓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會想要殺害八雲。
不僅如此,甚至可以知道梓失蹤的理由和地點,還可以同時掌握尋找八雲下落的線索。
晴香想到這裏,突然察覺某件事。
「你沒有把信打開來看嗎?」
信封仔細地用膠水黏了起來,沒有打開過的痕跡。
「正確的說法或許是……我沒有辦法打開來看。」
一心難為情地垂下雙眼。
「沒辦法打開來看?」
「隻要有心的話,我也能打開信封找出寄信人,問她關於姐姐的事。但是,我沒有這麼做。」
「為什麼?」
隻要看過寫在這封信裏麵的內容,應該就有線索可以尋找梓的下落。既然如此,為何不打開來看呢?晴香直接把疑問說了出來。
「因為姐姐她企圖殺害八雲。」
——心靜靜地說出這句話,形成巨大的衝擊震撼晴香胸口。
假設姐姐隻是下落不明的話,他應該會打開信封尋找梓吧。
但是,梓卻企圖殺害自己的孩子八雲,而且在殺人未遂後下落不明。
「如果我找到姐姐的話,她應該會被冠上殺人未遂的罪名。而且我隻要一想到當姐姐回來時,八雲會有什麼反應……」
——就害怕到不能自己。
一心使勁吸了鼻子,用手指擦拭眼角。
八雲憎恨梓,借由憎恨她保持精神上的平衡。要是他憎恨的梓回來出現在他的麵前——光是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確實叫人感到害怕。
盡管一心沒有把話說出口,晴香也可以想像一心的心中有多麼痛苦糾葛。煩惱苦思到最後,才選擇等待她吧。
但是——
「或許她是因為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所以才會想要殺害八雲。」
「如果原因就是因為他的眼睛是紅色的話呢?」
一心這句話讓晴香頓時血色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