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沈青嵐就把自己鎖進房間。卓信深感奇怪,想不明白原本還為做成一筆大買賣而高興的沈青嵐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考慮半天,得出結論,定然是前陣子發作過的毛病又犯了的緣故,要治療,還得早點回府找少爺才好。
他如此解釋著,也極其實心腸地這樣說出來以安慰著沈青嵐,不想卻把沈青嵐的愧疚自責放得更大,滿滿實實地充塞了整個心裏,連哭笑不得的感覺都淡去了。
孟家之於他,不光是孟懷淵的救命之恩和教導之義那麼簡單,他們是他一路走來的根,哪怕早已放下對孟懷淵的感情,哪怕現在身心皆有所屬,讓他麵對自己無意中造成的與孟家利益的對立與傷害的局麵,還是太難了。
更別說,在孟家人眼中,他還背負著孟家質子這一身份,從駱平川的話語裏,他能體會到他們對他身負質子之實所存有的歉疚憐憫,也許在他們眼裏,他依然是孟家人,依然心向孟家。
可事實上,他已經成了實打實的卓家人,開始為卓家的利益考慮,並且無意之中,為了卓家,損害了孟家的利益。
想到這些,沈青嵐糾結不已,整顆心都好像陷在歉疚慚愧的泥沼裏,難以自拔。背叛這個字眼,哪怕隻出現一線影子,都讓他難以忍受。那種感覺,好像將現在的自己與過去完全割裂。
回到晉陽,卓天屹依舊沒有出關,先前還盼著他早些結束的沈青嵐鬆了口氣,也許,現在他不光難以麵對孟家人,就連卓天屹,也是他暫時不想麵對的。
府裏人事依舊,做下清沙幫大買賣的消息一傳開,對沈青嵐的推崇便更多了幾分。沈青嵐因此更覺得難過,把嵐香堂五百多個贈禮香品的活計分派下去之後就將自己關進書房。
在書房裏呆到天黑,到了晚膳時間,沈青嵐也沒有一點胃口,一直捱到晚間,才出了書房,慢慢朝後院走去。
隆冬的夜晚,整個卓府都坐落在一片靜寂之中,唯有廊簷下的燈籠微微晃動著,照著腳下前方的路。
沈青嵐的腳步慢下來,這條路,在這四年中走了無數次,他的腳步從堅定到沉重到猶豫到平常再到輕快。如今的緩慢,似乎不該出現在這個過程中。
他還記得當年剛到這裏時的情形,明明絕望害怕得好像走在無邊暗夜裏的旅人,卻硬是鼓起勇氣,昂首挺胸地走在這條道上,隻因為身上背負的那個孟字。
這樣的路,他走了三年。
三年後,他的腳步不知不覺中有了變化,前方的道路也不再是一片黑暗,他身上的卓字越來越明顯,原先那個孟字,他沒關注過,也真的沒仔細想過還在不在和會不會一直在的問題。或者說,這個問題不用去考慮,他從孟家走來,從孟懷淵八年的教導下走來,身上和心裏的孟字自然一直在,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孟字與卓字之間可能會起矛盾衝突。
也許在這件事發生前,他不會意識到這一點,隻是埋頭走在眼前的路上。這件事一出,便好像有了一個契機,讓他重新回顧來時的路。
千裏迢迢,道阻且長。
腳步下意識地停在東西廂之間的叉路口,這個地方,過去的三年裏他曾經毫不猶豫地轉向左側,而在之後的一年裏,全是轉向右側。
左側那條路,似乎早已遠去。雖然那條路上的所有情景,仍曆曆在目。
許久,沈青嵐的腳步邁向了左邊。
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才發覺,竟然在不知不覺間來到那個住了三年的小院門前。門內一切依舊,看起來彷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