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天屹在他肩膀上一拍，低聲一笑，“你小子，膽子不小啊！”
趙東翔一愣，隨即哈哈一笑，“師兄這可是你讓我提的，不能怪八弟我！”
卓天屹眼睛一眯，扒著他的肩膀湊近去，“師兄我是說，你身為玉－器鋪掌櫃，做買賣竟然敢把我屋裏人叫出去拋頭露麵，隻為給你幫把手，你這膽子著實不小啊！”
趙東翔這才明白他說的是這個，心裏暗道不好，裝腔作勢地在頭上抹了把汗，肩膀使勁往後縮，“師兄真會開玩笑……八弟我怎敢把師嫂叫去幫忙，嗬嗬……”
正自苦於無法自圓其說間，忽見當事人沈青嵐拿著疊紙推門進來，他腦袋裏靈光一閃，幹脆掉轉槍頭迎難而上，“這事說起來可都是師嫂的功勞，要不是師嫂親自出馬與那嚴橧周旋，這買賣搞不好還是孟家的呢！哈哈，說起來真是巧，原來嚴橧先前屬意的是孟家……”
笑說著，又向沈青嵐投入佩服的一瞥，“與其說師嫂幫了小弟的忙，還不如說是小弟給師嫂打了個下手，所以師嫂才是真正該師兄你好好犒勞的人啊！”
一番花言巧語，拚著功勞不要，好歹也把自己頭上懸著的罪責給倒騰出去了，趙東翔自覺鬆了一大口氣，朝沈青嵐擠出個笑容，“師嫂你說是吧？”
卻見沈青嵐麵色難看得緊，顧自看著地麵發呆，趙東翔一愣，又看向卓天屹，卓天屹隻是看著沈青嵐，眼神複雜莫名。
氣氛沉悶中帶著尷尬，趙東翔看兩人俱是神色反常的樣子，以為自己終究沒能把頭上的罪名摘掉，還帶累沈青嵐遭受卓天屹的責難，忙認真地打起了圓場，“呃，師兄，你別誤會，師嫂不是單獨去的，跟嚴橧商談我從頭到尾都在場……那嚴橧後來請師嫂吃飯，也被師嫂和我嚴詞拒絕了，噢不我沒拒絕，我是說，我陪嚴橧吃飯了，師嫂……”
還沒說完，便見卓天屹沉著臉色朝他揮揮手，趙東翔愣了愣，看看沈青嵐，拔腳離開了。
屋裏的氣氛陷入微妙的尷尬。
驚訝過後，厚臉皮如卓天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適才趙東翔說漏嘴的瞬間，沈青嵐麵上後悔自責的神情盡收眼底，讓他霎時猜到了前因後果－沈青嵐先前定然也是沒想到這筆生意原本屬於孟家，才去的淮陽。知情以後，就變成了這樣。
聞聽這個消息的瞬間，心底翻湧而起的暗喜爽快，在看到沈青嵐難過愧疚的樣子時蕩然無存。
卓天屹心裏很不是滋味，但也隻能埋在心裏，這個時候，什麼樣的表現都會有虛偽和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而這顯然會更加重沈青嵐對孟家的負疚愧悔，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他走到沈青嵐麵前，抽過他手裏捏著的紙稿，也不看，放在自己書桌上，隨後牽起他的手，走出書房。
一路上，沈青嵐都沒說話，卓天屹也沒主動跟他說。路過習文廳的時候，從裏麵飄出一陣讀書聲，“蠻夷猾夏何多年，疾風勁草心懸懸。旌節持拳拳，忠徹天，心徹泉。成仁取義，衣帶勞鐫……”
沈青嵐猛地一頓，隨後腳步明顯地加快了，好像在逃離什麼。
卓天屹若有所思地望了習文廳虛掩的大門一眼，在接下來的讀書聲中拔腳跟上，“頭斷膝不屈，九夏三冬節，嚴霜與烈日，此身挺然，若砥柱波中立，翠帳雲中出。此身雪裏，恰似青鬆長鬱鬱……”
整個晚間，兩個人都像老夫老妻一樣，相敬如賓。
上了床，各自躺下，無數次繾綣纏綿的帳子裏一片安靜。眼角餘光中，沈青嵐仰麵躺著，既沒有背向自己，也沒有在他伸過左手鑽進他被子裏時候刻意躲開。
卓天屹相信，如果這個時候他想做些什麼，沈青嵐不會拒絕。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如此，他對他的包容接納已經達到新的高度。
可是他一定會更加不快樂。
這種可能雖然沒什麼根據，但卻是真實存在的，也讓他第一次感覺無能為力。如果是因為沈青嵐自己的原因，他可以像過去許多次那樣，用各種軟硬兼施，甚至“無理取鬧”的方法，讓他“就範”。
可是現在沈青嵐選擇了自己默默承受，而一點都沒有遷怒、怪罪他，這就讓他過去許多次奏效的方法再無用武之地，甚至想想都會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也更感覺一腔鬱悶，無處發泄。
第二天早上，沈青嵐起遲了，卓天屹輕手輕腳起床，獨自去了前院。路過習文廳的時候，聽到的讀書聲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
他心裏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不知名的煩惡感，匆匆走了過去。
不久，卓世安帶來的消息，終於讓他明白了這種煩惡感的由來。
“少當家，少當家，世安弄清楚那晚張先生和沈公子的事了！”卓世安弓著腰激動地眨巴著小眼睛往卓天屹書桌前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