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鴻門(2 / 2)

他不是個懂得掩飾和敷衍的人,心裏的不痛快就算不直接表現出來,那臉上的神情也不會好看,是以隻是低頭瞪著麵前盤子裏的舌頭,咬牙不語。

卓天屹慢條斯理地咽下一片腿肉,看張書顏明顯抗拒的神情,一笑,“張先生不要誤會。先生任教習文廳,每日裏吟詩誦文,教導我這卓府上下幾百口人讀書做人,最累的莫過於口舌。卓某一介武人,不懂那麼些複雜儀禮,思來想去,還是這舌頭最適宜先生食用,還請先生莫要嫌棄。”

幾句話下來,張書顏心裏反感變成鬱悶,還有些疑惑,卓天屹神情語氣還算客氣,但這幾句話歧義頻發,令人難以捉摸,又不好發作,但真要張嘴吃,他自問決計受不了。

旁邊卓世安看他仍是裝聾作啞,臉色立時就沉了幾分,“張先生,這可是少當家的心意,您這不言不語的,莫非,真是心有嫌棄?!”

張書顏被他這麼一激,在桌下揪著衣襟的手慢慢伸到桌上。他看著盤子裏那根血絲遍布的舌頭,想象著把它吃到嘴裏咀嚼吞咽時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心裏猛然頂上一股難以忍受的屈辱感。

不,他才不要吃這麼惡心的東西!這根本不算請師宴,請師宴決計不是這樣的!

他把裝著舌頭的盤子一推,大聲道:“我不吃這種東西!”

那盤子被推得一震,盤裏的匕首滑了出去,撞翻了桌上的一盤椒鹽花生,一直滑到卓天屹麵前,刃口勘勘對著他。

張書顏自己也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用力會這麼大,聲音也這麼響,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他隻能硬著頭皮挺著,並說服自己,這是別人失禮在先。

卓天屹麵色不改,周圍卓義等人俱都變了神色,對著張書顏怒目而視。

“刀刃對身,這可是大忌!”卓世安震驚地看著桌上的匕首,隨後又望向張書顏,痛心疾首,“張先生,您這可就過分了啊。少當家一片心意,您不給麵子也就算了,來這麼一下是什麼意思?自沈公子把您聘進門,少當家可從沒虧待過您,每月十兩銀子,外加吃住,還有節禮。您是讀書人,知書識禮知恩圖報這些您可比世安我懂得多了,怎麼還能做出這麼沒……”說著歎了口氣,一副不忍直說的模樣。

張書顏聽得他再次提到沈青嵐,心裏頭那股莫名的不舒服瞬時到達頂峰,再加上他這麼一句故作欲言又止的指責,頓時憤怒不已。他本就是個將禮儀氣節看得至高無上的人,哪裏能忍得下這樣的屈辱加身和指責?

一時間,張書顏把所有對於卓天屹的顧忌都拋到了腦後,霍地站起身來,激憤道:“這是請師宴嗎?這算什麼請師宴?真正的請師宴,是尊師重道,是禮遇有加,哪有這樣硬逼著人吃根本沒熟的東西?!這是對待夫子的態度嗎?!”

他臉漲得通紅,一口氣說完後,也不看其他人的反應,隻氣呼呼把眼神投向卓天屹身後演武堂高牆上的那個黑色“武”字。

卓世安麵色一變,正要說什麼,卓天屹揚手止住他的話頭,起身在桌前踱起了步子,片刻後感歎道:“看來張先生對這麂子舌頭的誤解很深啊。”

他從桌上取過那把匕首在手中慢慢把玩著,“常言道,吃什麼補什麼,張先生教書育人,勞動的就是一張嘴一根舌頭,為了表示對先生的感謝,卓某特意派人去溫泉客棧的獸圈裏挑了這隻舌頭最好使的,可不容易呢。”

他說著狀似無意地看了張書顏一眼。雖然沒有目光對視,但張書顏還是感覺脊背發緊。他極力把注意力從卓天屹的話上移開,重新挺直身體。

卓天屹嘴角噙笑,“養殖的獵戶燒了一鍋滾油,在滾油中倒了一碗蜂蜜進去,再把摻了蜂蜜的油分到每隻麂子的食槽裏,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哪隻麂子吃得最多,說明它的舌頭最好使。所以,這頭麂子的舌頭,算是百裏挑一。這貪嘴的家夥把整整一缽滾油都吃完了,它的舌頭定然滋補之極,沒想到張先生不吃,真是可惜了。”

張書顏被他這番話說得陣陣不安,他不知道怎麼回應,幹脆以不變應萬變,什麼都不說,隻把身體繃得直直的堅持著。

卓天屹淡淡一笑,把刀刃對著牆上的火把照著,欣賞那薄薄的刃口上泛著的森冷光亮,“說起來,舌頭這個東西,可是人身上最聰明靈活的物件。傳說中,能言善辯之人,舌頭割下來,不是死物,而是活物,便如壁虎尾巴,活蹦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