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顏眼皮忽然狠狠跳動一下，他極力忍住抬手去揉的衝動。
卓世安在一旁猛點頭，“世安也聽說過，不過不是能言善辯之人，而是搖唇鼓舌蠱惑人心之人，死後被牛頭馬麵拖到閻羅殿前，判官斷明是非，該判拔舌。為防那拔下的舌頭逃走成精，鬼差一拔下來就扔進滾油鍋裏炸。哎喲，炸得那個酥鬆焦脆喲，就跟那杏花樓的千層酥似的……”
說到最後好像真憶起千層酥的味道來，還嘖嘖兩聲，聽得卓溫在身後猛做惡心狀，卓良卻是好奇地伸長脖子，“真有千層酥那麼好吃？”
卓世安轉身笑嘻嘻瞪著他，“臭小子，你還真想弄一根來嚐嚐？”
卓良舔舔嘴唇，卓溫在他頭上狠扣一個栗子，“饞死你得了！”
卓天屹一聲咳嗽，幾人都噤了聲。他回過頭來繼續踱著步子，“可惜傳說畢竟是傳說，行走江湖這麼些年，能言善辯搖唇鼓舌的人見過不少，可那些舌頭一割下來都成了死肉，就是沒見過一條會動的，真是令人鬱悶。”
慢條斯理的幾句話說完，卓天屹轉頭看向張書顏，“張先生學富五車，不知道有沒有見過那種會動的舌頭？”
他的語氣裏有著真切的不解，臉上甚至掛著淡淡的笑意，仿佛真是請教一個不解的疑問一般。
張書顏的心咚咚狂跳起來，攏在袖子裏的手出了汗，緊抓著衣裳側擺。話說到這個份上，聾子也聽得出來他的弦外之音，他張書顏絕對是惹上口舌之非了。
也怪自己過於輕信，還以為這位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世家當家人真有尊師重道之心，為他補辦請師宴，沒想到是這麼一場鴻門宴。
至於口舌之非禍起何處，他自然明白得很，不過他自問於心無愧，對於眼下這莫名而來的一番折辱威嚇，也唯有堅持到底，才得明心見誌。
張書顏定了定神，極力控製著說話聲音的平穩，“我沒見過！你，你們，想說什麼，便直說吧！我張書顏，不是個敢說不敢認的懦夫！我說過什麼，你隻管，隻管與我對質，我問心無愧！”
也許是先前許多隱隱懷疑但被自己極力否認的猜測都證實了，雖然失望，但真正把話說了出來，張書顏還是感覺心裏敞亮了許多，所以最後幾句話的聲音都大了起來，底氣也足了一些。
“好！張先生果然爽快！”卓天屹眼中光芒一閃，連哄帶騙地拉扯了這麼久，可算把這迂腐書生的話頭給摁到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案板上了，“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他霍地一個轉身，幾步跨到桌邊坐下，淩厲的眼神如刀似劍般直射張書顏，“我問你，‘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話，是你說的嗎？！”
“不是我說的，是先賢孟子說的！”張書顏眼裏亮光一閃，聲音都大了很多，“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
一口氣背完，好像整個人都有了力氣，張書顏不光身體直了許多，連眼神也慢慢移到卓天屹臉上，與他對視。
卓天屹雙眼微眯，盯著張書顏看了許久，唇角抿起，一個冷笑從笑紋裏緩緩泛出，“很好，你的舌頭果然不同常人。”
一句話剛說完，便立即換了快速猛烈的語氣，“我且問你，你在用先賢的話教訓別人之前，自己是否做到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所為？！”
張書顏被他疾風驟雨似的語聲嚇了一跳，略微的停頓過後，立即大聲道：“自然是做到了！我張書顏雖是一介文弱，學識淺薄，但自小苦讀，深慕古聖先賢忠孝之風，仁人誌士勇毅之行，雖出身鄉野，人微言輕，卻常以此自勵自勉，未嚐敢有一絲懈怠；待人接物，雖不敢自稱傲雪青鬆，但也絕不學附風楊柳！就算斧鉞當頭，毀謗加身，書顏也絕不敢忘本失心！”
慷慨激昂的一番話說完，人也站得筆直，先前存有的一絲顧忌此時徹底去了，他迎著卓天屹的眼神大膽回視過去。
卓天屹沒有立即反駁，隻是上下打量著張書顏，漸漸地，臉上掛上了笑容，那笑容越來越深，深到從裏麵緩緩浮出一絲驚喜來。那驚喜越來越明顯，襯在越來越深的笑容裏，更加顯得狂野而懾人心魄。
張書顏的心沒來由地激動起來，激動之中還隱隱有些期待。他盡力把自己的身體繃得直直的，目視前方。
卓天屹站起身來，饒有興趣地盯視著張書顏，隨後慢慢走到他麵前，打量半晌，忽然伸手卡住張書顏的下巴。
形勢急轉，張書顏悚然大驚，兩手抓住他的手奮力掙紮，“你，你幹什麼，你怎能……”
“好一根能言善辯的舌頭啊……”卓天屹點頭讚歎著，“不光能言善辯，還會搖唇鼓舌，為自己臉上貼金！看來，今日我卓天屹能一償夙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