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主院,正屋沒人,秋月稟報說夫人在書院,領著卓天屹沈青嵐穿過正屋來到後麵的書院。
書院位於主院與後花園之間,由一間極大的書房與環繞周圍的一間琴房一間畫室組成,室內陳設極為雅致,所用物品一概精巧,尤其是兩麵牆邊聳立的大書櫃,那裏麵極多的書籍帖冊,許多都是絕版。
沈青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卓天屹笑道,“我娘跟你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書蟲,二十多年來,我爹為她搜羅來不少珍品。洛陽的聚寶軒,最早就是用來給我娘尋書的,還有字畫。你喜歡,可以來這裏看,或者問我娘借一些回去看。”
你娘見到我隻怕恨不得我立即消失,哪裏還肯出借自己珍愛之物?
沈青嵐暗歎著,跟隨卓天屹穿過書院進入後園。
後園的修造風格與中庭類似,一派江南風光,成為整個府第後花園中相對獨立的園中園。
沈青嵐一路看去,心思不免被與屋宇精巧相連的格局構思吸引,心下緊張散去不少。走到園門口的廊簷下時,目光被對麵一座明軒前的四盆竹子吸引。看得出來,那正是他們帶來的四棵香竹。
此刻明軒內擺著書案、香爐,桌上攤著紙筆,一個身穿紫色衣衫的中年女子正對著香竹提筆作畫。
“娘!”卓天屹聲音裏滿蘊驚喜,拉著沈青嵐快步走去。
明軒內,卓嘯蒼的妻子梁若翎抬起頭來,端莊明秀的臉上綻出一絲喜色,“天屹,你們來了。”
走到近前,卓天屹又叫了一聲“娘”,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梁若翎也是上上下下將久未見麵的兒子仔細打量著,一雙秀美溫雅的眼中激動與柔情像兩股暖流,緩緩交織,自然流淌,看得沈青嵐的心都輕顫起來,原來被母親全心注視著的感覺是這樣的。
母子倆親親熱熱地寒暄著。沈青嵐看向書案,梁若翎的畫筆法細膩,線條流暢,畫上的香竹既秀美又修挺,不像一般女子所作的畫般柔麗有餘,精氣不足。
畫紙右手邊放著一把羽毛扇,五彩斑斕的樣子,編紮得有些粗糙,卻很牢固。沈青嵐腦中一震,想起什麼來。
稍後,卓天屹一拉沈青嵐的手,興奮道:“娘,這是青嵐,您兒媳婦!”一邊說一邊擁著沈青嵐的肩膀往前推了推,“青嵐,叫娘!”
雖說卓天屹不止一次說起要讓他這個“醜媳婦”見公婆,但沈青嵐萬萬沒想到他真能這麼直截了當地把他推到自己母親麵前。
眼見梁若翎溫秀柔美的眼睛在微微一頓後緩緩轉向自己,他一陣無奈,忙低頭行了一禮,“夫人好。”
梁若翎微笑頷首,“青嵐。”
卓天屹轉頭小聲埋怨沈青嵐,“怎麼不叫娘呢你?她是我娘!”
沈青嵐沒理他,垂著視線看桌上的畫,惹得卓天屹瞪眼不止。
梁若翎笑盈盈轉向兒子,“青嵐稱呼我什麼,是他跟我的事,兒子你急著讓青嵐叫娘,是為了為娘我,還是為了他?”
卓天屹被說中心思,立時不好意思起來,抬手摸摸高挺的鼻子,“娘,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梁若翎從桌上取過一方印章,蘸了朱砂,蓋在剛作好的畫左側,“你啊,沒別的毛病,就是急於求成,這一點,青嵐沒少讓你吃苦頭吧?”
她的話說得很隨意,仿佛隻是聊天。卓天屹再次被說中心事,偷偷看了沈青嵐一眼,不滿甚至有些委屈地嘟囔道:“娘……”
沈青嵐登時生出些許奇異之感,卓天屹在他母親麵前,似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梁若翎慈愛地笑笑,“去吧,去書院坐坐,讓夏葉泡壺大紅袍,娘跟青嵐聊聊。”
卓天屹麵上堆笑,“娘,有什麼話非要單獨跟青嵐講,就不能讓兒子也聽聽?”
梁若翎放下印章,仔細端詳桌上的畫,“天屹,你自己說,從小到大,娘攔過你什麼沒有?”
卓天屹低頭,“娘從來沒有攔過兒子,娘是世上最通情達理的娘。”
“既如此,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卓天屹笑笑,“是沒什麼不放心的,那,兒子去書院了。”他轉身出了明軒,沿來路回去。
卓天屹的身影一消失,沈青嵐心裏的緊張反而去了不少,想來,隻要跟卓天屹在一起,總有這樣與他母親麵對麵的時候。
“沈青嵐。”
梁若翎口氣中毫無情緒,甚至連之前的客氣都沒有,平淡清晰得好像在念一個書上看到的名字。
“夫人。”沈青嵐應道,語聲與梁若翎叫他的聲音一樣無怨無悲。或許,這才是他跟卓天屹母親之間關係的最真實表現,哪怕他們各自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但兩人之間,確實是實實在在的陌生人。
梁若翎微微一笑,抽過一張空白的上好宣紙攤在桌上,“我的兒子,讓你吃了不少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