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中,卓天屹坐在南海沉香木書桌後,端起夏葉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吸滿室靜謐曠遠的香氣,直覺渾身都放鬆下來。
這茶和香的味道與這大半年來喝到品到的不同,卻同樣令他流連向往,甚至勾起許多久遠之前的溫馨回憶,讓他沉醉其中。
心思在安靜中活躍起來,也不知道後園中那兩個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之間會談些什麼話題,他覺得好奇,卻不再擔心。想想又覺得有趣,兩個年歲閱曆完全不同的人,因為他而相識相談,如果彼此能發現相互之間有那麼多相似的喜好,那是多麼有緣的事情?而如果他們之間最大的共同喜好是他卓天屹這個人,那就真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麼想著,卓天屹麵上現出甜蜜而自得的神情,一口氣喝幹茶水,取了塊紅豆千層酥送進嘴裏,喊道:“夏葉,再續一壺!”
夏葉知道這位幾年都沒回家過年的大少爺此刻心情大好,忙重新續上熱水,又殷勤添上茶點。
卓嘯蒼進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卓天屹坐在梁若翎平常看書的位置上,喝著茶吃著茶點的“張狂”模樣,他額角青筋一跳,重重咳嗽一聲。
卓天屹早就聽到他的腳步聲,故意裝作不知,此刻見他出聲,才慢慢睜開眼睛,人卻不動,仍是隨意地靠在椅背裏。
之前在正廳前,礙於眾多弟子和仆人在,卓嘯蒼刻意沉住氣不跟他撕破臉皮,心裏早已是忍了又忍,此刻私底下見麵,又見他如此自大散漫的樣子,忍耐不住,背手喝道:“你怎麼在這裏?!”
卓天屹嗬嗬一笑,慢吞吞坐直身體,迎著卓嘯蒼陰暗冷沉的臉色,“我帶青嵐見我娘。”
卓嘯蒼沒想到他真能帶沈青嵐登堂入室,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什麼?!”
卓天屹並不著急,慢悠悠重複,“我讓娘見見她兒媳婦。”
卓嘯蒼讓他變著法子的說法氣得不輕,眼光四下裏尋找一番未果後,點著人厲聲開罵,“你可真是做得出來,你個不孝子!你娘對你那麼好,你竟然一次一次弄些亂七八糟的男人充作什麼兒媳婦來惡心她,你枉為人子!你還是人嗎?!你好意思叫她娘嗎?!”
卓天屹從椅子裏起身,慢條斯理地整好衣衫,末了斜著臉反問,“您這動的是哪門子的怒罵的是那路子的街?我娘可一點沒覺得我在惡心她,青嵐也不是亂七八糟的男人,他是正兒八經的我媳婦。過年了,我帶我媳婦見見我娘,又怎麼枉為人子了?您倒是好好給我述述這其中的倫理綱常。”
“放屁!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倫理綱常?!敗壞門風,辱沒先人,卓家怎麼出了你這種不肖子?!”
卓嘯蒼怒罵幾句後看卓天屹不痛不癢的模樣,猛然想起來也許這正是他的拖延之計,便不再戀戰,邊往書院後門走邊四下搜尋,“不行,我絕不容許有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你娘的書院裏撒野!你給我滾,帶著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滾!”
卓天屹聽他歧義百出的話語不禁笑出聲來,看來當年能把江墨洇以那種精明方式扔出卓家直接禍害孟家的老頭子真被他氣得不輕,搖搖頭,“您也知道這是我娘的書院,不容人撒野。可別忘了,在這裏,您並不比我更受優待。”
意味深長的兩句話一說完,便見卓嘯蒼腳步有了瞬間的滯澀,麵上現出憤怒之色,卻仍是沒有停下來。
卓天屹輕飄飄又加了一句,“當年有人可是親口承諾,書院是娘一個人的天地,未經她允許,任何人進入打擾都是撒野,都將被您驅逐。這個‘任何人’針對的是誰,您比誰都清楚。難道說,現在,您已經有了豁免的權力?”
此話一出,卓嘯蒼的腳步倏然停頓下來。一陣攻心急怒之後,他反而冷靜下來。
緩緩呼出口氣,卓嘯蒼霍然轉身麵對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早已跟他一樣高大挺拔的青年,冷箭似的目光在他臉上一陣掃射,隨後唇邊泛出一絲譏諷輕蔑的笑,“人模狗樣地長這麼大,你也就長了點挖苦你老子的本事!怎麼不看看你自己,除了弄些男人來給自己裝點門麵之外,你還有什麼能耐?!你口口聲聲說你媳婦你媳婦,可是據我所知,那沈青嵐根本不願意跟你,你連弄個男人都是來強的!就這樣你還沾沾自喜得意至極!你怎麼就能那麼不要臉呢?!不要臉到理直氣壯趾高氣昂,我竟不知道你有這樣通天的本領!”
卓天屹的神色一凜,但也隻是瞬間,便被笑容蓋過,看著卓嘯蒼的眼光變得更加調侃而意味深長,“薑還是老的辣,不要臉的事兒,您老人家二十多年前幹得可不比我少。您轉頭就把自己當年的‘壯舉’忘個一幹二淨,對我義正詞嚴喊打喊殺,若論臉皮之厚,本領之通天,有您老人家珠玉在前,兒子我怎敢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