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嘯蒼麵色沉得像鐵,“卓天屹,你,你……”竟一時無言。
後花園明軒內,梁若翎筆下的香竹並不受寒天臘月的影響,在畫紙上開枝散葉,茁壯成長,仿佛直接穿越時空而來。
“我是江南人,出生於書香之家。六歲時,父親考中翰林院學士,將我們一家接到京城。父親飽讀詩書,思想開闊,我雖身為女子,但他從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對兄長與我總是一樣看待,同樣教導。在父家的十幾年,我遠女紅,親書冊,無事便在父親的書房裏讀書,做人的道理自認學了沒有十成十,也有九成九。隻是後來才明白,這些道理到頭來隻對自己有用。”她笑了,笑容裏有一絲淡淡的自嘲,但更多的是淡然。
“十五歲時,父親被天子選中,出任太子侍讀。他為人正直端方,不慣朝堂上的阿諛奉承趨炎附勢,拒絕了許多達官貴人的提親,隻將我許配給他的好友,與他同樣是讀書人的林世伯的二公子。”
“夫人的父親是……粱一儒梁太師?”沈青嵐訝然出聲,雖身在江湖,但廟堂之事他也不是一耳不聞,二十多年前出任太子侍讀的梁姓大學士,他隻能猜到梁一儒,當今聖上的老師。而梁一儒的林姓世交好友,則隻有時任太尉的林潛庸。林潛庸的二子林軼,幾年前升正奉大夫,前程錦繡。
沒想到梁若翎竟是太師梁一儒的女兒,這個事實不讓人不驚訝,沈青嵐從未聽卓天屹說過他有這樣一個顯赫的外公。而梁若翎說她曾被許配給林家,梁林兩家在朝堂之中都是有名有姓,兩家聯姻再正常不過,可見後來定然發生了極大的變故,才使得梁若翎鳳落江湖,嫁給武林商賈卓嘯蒼為妻。
梁若翎沒有答話,眼光仍停在沙沙遊走的筆尖之上,“我跟林家二公子見過幾麵,說不上情投意合,但印象甚佳。我一直以為自己會嫁一個跟父親一樣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不求錦衣玉食,大富大貴,唯願心心相印,琴瑟合鳴。我相信父親的眼光和心願,林二公子是這樣的人。”
“十九歲那年,父親告假,帶我們全家回家鄉洛州省親。江南炎熱,我們住在洛州密雲渡附近的山莊裏避暑,我住的院子臨近山林。有一天晚上,我救了一個人,他就是天屹的父親,卓嘯蒼。”
“當時,他倒在我書房門外,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後來我才知道,卓孟兩家最後一次決戰,地點就在密雲渡。卓嘯蒼受了重傷,看到我的第一反應是硬撐起來用劍指著我逼問我是不是孟家人,我從沒見過傷得那麼重還能那麼凶的人。我說我不是孟家人,隻是想給他包紮一下傷口。他聽了才慢慢放下劍,之後暈了過去。”
密雲渡一役之慘烈,沈青嵐在孟家也曾聽說過不止一次,孟立仁每次總是不願多提的樣子。沒想到那一次,連身為卓家當家人的卓嘯蒼也傷成那樣,怪不得之後二十年,兩家一直致力修和,不想再起紛爭。
“我把他扶進書房,為他包紮。他一直不醒,我沒辦法,隻好把他藏在書房裏讓他慢慢養傷。幸好家人和下人都知道我好讀,一天中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書房,所以卓嘯蒼藏在書房,沒有引起他們的任何懷疑。”
“為了不引人注意,我有時候也會夜裏親自下廚為他做一些吃的,再把借口讓下人弄來的傷藥煎好摻在裏麵。他開始對我懷有戒心,後來又很信任我。他的傷起初好得很快,後來又好得很慢。父親假期結束回京前幾天,我告訴他,我要走了,如果他的傷還沒好,可以留下來繼續養,隻是不要引起看守山莊的下人注意。”
“他聽了沒說什麼,隻是問我什麼時候回來,還能不能再見到我。我以為他是心存感激,想要報答。事實上,他對我來說,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救他也隻是出於人皆有之的惻隱之心,並不求報答,而且我與林二公子的婚期已經定在年底,很快我會嫁去林家。我便告訴他,不會回來了,將來也不太可能再見了。他沒什麼表情,隻說知道了。夜裏我去書房,發現他已經走了。”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了,雖然他不辭而別,但我沒放在心上。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樣。在我們啟程回京的前一天晚上,他竟然潛入山莊,把我迷暈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