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翎的敘述有了稍許的停頓,沈青嵐再次抬頭,發現她隻是在換更細的暈染竹葉的筆而已。
梁若翎竟然是卓嘯蒼劫來的。這個事實雖然令人吃驚,但不知怎地,沈青嵐並不覺得非常意外。
“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千裏之外,知道是他做的這件事,我震驚得無以複加,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說他喜歡我,不想再也見不到我,所以他劫走我,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我又驚又怒,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罵他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罵他人麵獸心不可理喻。他說他這樣做就是為了慢慢報答我,他會讓我看到他的好。
“我指責他自私自利,隻為自己著想,如果真的喜歡我,就不會用這種卑鄙手段讓我離開父母親人。他說隻要我嫁給他,他會帶我去見我父母,負荊請罪。我說我早有婚約在身,此心不移他人。他說那就隻能等我把心移到他身上才能帶我見我家人了。我真沒見過這樣無恥的人,更不相信我一時善念竟然換來他這樣的‘報答’。我不吃不喝不睡,以死相逼,他一天十二個時辰派人看著我,還對我一個弱女子用點穴的方式強行喂食。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連死都死不了,真是淒惶無奈得可以,何況我也不是真的想死,我還想見到父母家人。”
沈青嵐聽得心頭一陣驚一陣悶,卓嘯蒼的所作所為,比卓天屹更甚。梁若翎的敘述淡然無波,他卻反而能從這截然相反的態度之中體會她當年震驚之後深重的憤恨無奈與絕望。
“我換了方式,假意與他緩和,想辦法逃跑,可我身為女子,又沒有武功,落到他一個武林世家手裏,真是插翅難飛,沒有一次逃跑是出得了大門的。最後一次,他把我抓回後院時說,我可以再逃跑一次,隻要我能逃出大門,他便放了我,但如果我失敗了,他會立刻布置好洞房花燭把生米煮成熟飯,讓我再也恢複不了清白身。”
“之前,他曾說過他不會強迫我,給我足夠時間,這一點他倒是說到做到。可是這個時候,我怕了,知道他做得出來,不敢再試。無奈之下,我隻能耐著性子,借著他喜歡聽書,跟他講四書五經,跟他講禮義廉恥,希望能用我之前十幾年所學的聖賢良善感化他。可是沒有用,我說什麼他都是一副歡喜開懷的樣子,可那些至善之理,到了他那裏,就全然變成了我取悅他的曲子小調,根本沒一個字入得了他的心。”
“我慢慢發現了我的天真愚蠢,跟這樣一個野蠻無恥之人講仁義道德,完全是對牛彈琴。沒辦法,我放下尊嚴,求他,求他行行好放了我,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跟他續上前緣。可他說他不要來生隻要今生,續緣之事還是來生我再找林家公子做吧。”
“原來他不僅野蠻無恥,還油鹽不進,我被他逼得越來越無望,終於,我動了殺心,運用從前所學醫理,假托身體不適,對前來看病的大夫說了幾種症狀,讓他開了幾副稀有的藥材。我知道那幾副藥以一定的方劑配在一起,再加上作畫時要用到的朱砂,會成為劇毒。那天晚上,我請他共飲,把藥加在他酒裏。”
“他沒有多想就喝了下去,如我所想,他中毒了。可是他武功太強,那毒隻能讓他受傷,根本要不了他的命。眼見他當著我的麵吐了幾口黑血就緩過氣來,我絕望了,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都喝了下去。這一次,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紙麵上的香竹枝繁葉茂,栩栩如生,沈青嵐看著那棵香竹從無到有,從竹竿到竹葉的過程,心裏有茫然與發緊的感覺在同時滋生。
梁若翎的敘述讓他感同身受,殺心,對卓天屹的殺心,他何嚐沒有過?如果不是礙於質子的身份,如果不是身後有孟家在,他不能輕舉妄動,也許他也早這麼做了。
隻是,此刻突然察覺自己曾經有過的傷害卓天屹的意圖,仍令他心驚。許多事情做與不做,當時也許隻在一念之間,而真正要改變要放下心裏的念頭,卻需要走過太長太久的路。
“可我沒死成,他救了我。本就受了內傷,又耗費了好幾成功力救人,我醒了,他倒是倒下了。隻差一點點就能讓他把命還給我,我很惋惜,如果我身上的毒能再重一些就好了。他醒了,不再像過去那樣精神十足耀武揚威,倒是難得地有些萎靡。他說沒想到我真的想死,早知道這樣,就不把我搶來了,那樣我早就死成了。”
“我震驚了,問他什麼意思,才知道,原來就在他劫走我之後第三天,我家就遭到飛來橫禍,除了父親和兄長,我的母親,懷著身孕的嫂嫂,家裏所有的下人,都死了。”
“原因隻有一個-皇家奪嫡之爭。聽上去跟我們毫無關係,可人在廟堂,身不由己。太子排行第二,與六皇子均是皇後所出,大皇子是毓貴妃所出,毓貴妃的哥哥王敏手握重權。皇後在六皇子出生後不久就因病過世,先帝把毓貴妃立為新後之後,毓貴妃為了讓大皇子繼承大位,串通王敏誣陷當年才七歲的太子謀反。太子下獄,繈褓中的六皇子下落不明。王敏把太子周圍的大臣,無論文武都抓了起來,殺的殺,革的革。我父親是太子侍讀,也橫遭大禍。聖旨一到,家裏所有女眷即刻自盡,下人就地處決,隻剩我父親和哥哥被押回京城,說是徹查之後再處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