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依然撇不下孟家人的身份,也該想想,是否孟家蠅營狗苟小富即安,卓家也得跟著碌碌無為裹足不前,才算不違背盟約?我想,這一點,就是孟懷淵,也不會苟同!”
話說得鏗鏘有力,連同男人側過去的臉一樣,線條冷硬,輪廓分明。沈青嵐無言以對,一顆心好像曆經千難萬險最終還是從雲端墜落,重重砸在泥地上一樣,碎得連痛都感知不出來,隻有濃重的絕望與悲哀在滋生、蔓延。
早該知道,卓天屹就是這樣的人,他能因為清沙幫那件事中自己的出力而寧願放棄那筆生意,那是因為他不願意借助自己的力量從孟家得到一絲一毫的利益。可是,隻要他有了足夠的能力,他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勝過孟家,讓自己和卓家獨占鼇頭的機會,哪怕這機會來路不正。
不,在他的世界裏,根本沒有正不正之分,隻有有用無用的區別。
也許讓他為了自己放棄使用血龍玉,在他看來根本就是與虎謀皮,天真可笑,毫無道理。
“我知道了。”喉口苦澀無比,沈青嵐啞聲吐出這句,轉身走向門口。
卓天屹想要叫住他,手一伸又猛然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早晚要讓他接受這件事,既已說到這步田地,萬沒有再往回收的道理。一狠心,隨他去了。
前廳之外,漫天雨幕。之前混沌的烏雲似乎都化作了無盡的雨水,傾盆而下。
沈青嵐像無知無覺一樣,抬腳踏入雨幕。
雨水打在身上臉上,涼意瞬間侵透肌膚。寒顫過後,才猛然發現,之前一天一天總覺得像是過不完的火熱盛夏,竟然消失在一瞬之間。
秋意竟來得如此迅速猛烈,令人措手不及。
回到東廂,身上已經沒有一處是幹的。卓信吃驚地看著水淋淋的他,從前廳的卓用一直罵到後院的他自己,全是白癡飯桶,隨後又大呼小叫地叫下人去備熱水。
脫掉衣裳坐到浴桶裏,沈青嵐像遠足的旅人,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想起這一年來的所有經曆,竟然有一種極為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場異常甜美的夢。他甚至懷疑,這真的就是夢一場。也許一年前的八月十五晚上,他就已經離開人世了。
低頭看肚腹上,那個櫻粉色的孕痕已經悄然變大了許多,顏色更加柔和,形狀稚拙可愛,比任何一個香茶餅上的祥瑞圖案都好看。
可是,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沈青嵐喉口一酸,視線瞬間模糊。
這個小生命,早在他開始習練秘功的時候就曾憧憬過無數次,他有一天會為心愛之人誕下孩子,就像世間所有女人一樣。
他從不在乎自己是否還是男人,或者變成了女人。可是怎麼也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天,竟會是如此辛酸為難的結局。
沈青嵐在浴桶裏坐到半夜,直到卓信在外猛烈拍門。
晚間卓天屹依然沒有回來,第二天一早,卓溫卓良來取了些衣物,說卓天屹要出門去北邊幾座城巡店。
沈青嵐心下了然,堂會剛過,根本不是巡店的時候。卓天屹去做什麼,可想而知。
他默不作聲地吃完早膳,坐到書桌前翻開那本卓世安找來的婦科醫書,直接翻到最後一章。
那上麵隻有一個方子,沈青嵐深吸口氣,提筆抄寫。那些藥名並不少見,寫的時候還不怎麼覺得,斟酌藥量的時候卻是寫到手都發抖。
那是在開殺人的刀子的刃口,開得多,刀子就鋒利,開得少,也許……
不,沒有這樣的也許,這個孩子,不光來錯了時候,也來錯了地方。
好不容易開好方子,交給卓信去藥鋪抓藥。想了想,又特意叮囑他別去自家鋪子。
卓信以為他是前日淋雨要驅寒,雖也奇怪,但到底擔心他的身體,忙不迭去抓來了藥,上爐煎好,又殷勤地端到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