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沈青嵐回到東廂。卓信正伏在書桌上打盹，見他滿身的露水，連頭發都濕了，才知道他不是在書房做事到深夜，忙大呼小叫地又去讓下人備水洗浴，自己則又到藥爐前守著。
既然打定主意要離開，落胎之事自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做，不過能將卓信支開，沈青嵐還是沒阻止他去完成已成為執念的煎藥這件事。
進了內室，熟悉的陳設和環境撲入眼簾，尤其是看到床上那兩個並排而列的枕頭時，還是難免心旌動搖。他極力不去看它們，而把注意力放在收拾要帶走的東西上。
不過很快就發現，要帶走的東西除了幾本書之外幾乎一無所有，當初來到東廂之時孑然一身，連身上所穿的卓家常服都在後來被卓天屹撕了個精光。
沈青嵐不禁苦笑，來也空空去也空空，倒也算是有始有終。隻除了，筋脈之中已經不會為丹田所限的一腔內力，和肚子裏那塊早晚要墮掉的肉。
他抱著聊盡人事的想法，隨意地看了看餘下的地方。這一來倒是有了意外的收獲，竟然在床尾的櫃子裏發現了一個包袱。
半舊的布料，樸素的顏色，依稀就是他在西廂時常用的那個。
應該是來到東廂後，卓信替他收拾過來，放在床尾的櫃子裏的。這麼久，他竟然一直沒發現過，也一次都沒想起來，顯然也不是什麼重要之物。
現在想來，又還有什麼是重要的呢？就連自己這個人，也是不重要的。
沈青嵐自嘲地想著，將包袱拎出來放在桌上，而後去了習文廳。那裏還有幾本書，即便什麼都不重要，那些書也曾伴他度過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承載了太多歲月印記，已如回憶一般，怎能說棄就棄？
習文廳裏，孩子們已經坐得整整齊齊，年後新來的夫子正捧著本書站在教案後講解，琅琅書聲傳出廳外。
沈青嵐不禁駐足，教書與做帳不同，雖都是被卓天屹迫著做，但後來，他是真的喜歡上了跟孩子們相處的生活，那是那段艱難歲月裏唯一的放鬆和安慰。
他在窗外的□□上停下來，扒著窗欞留戀地看廳內。那一張張稚嫩的笑臉看得他心裏發酸，忍不住想著，如果沒有這些事，幾個月後，他也將有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將來也會在這個廳內學習，那個時候，他再忙也要抽出時間來教書，他要親自教他四書五經，教他禮儀樂章，教他讀書做人。
沈青嵐扒著窗欞想得眼底酸澀，視線模糊。即使再不願意，這個時候也不得不承認，他有留戀，有舍不得，可是，這一切都不為他所左右。
他像逃一樣快步離開習文廳，既然決定離開，就不要，就不能再有牽掛和猶豫，任何的。
東廂房門口，卓信對著手裏空空的藥碗，和臉比滿衣襟的藥液還黑的卓天屹發呆，直到聽到頭上方傳來一聲冰冷如鐵的“滾”，才如夢初醒，“少……少……少爺，你……你回來了，卓信……卓信馬上伺候你更衣……”
卓天屹像沒聽到一般，長腿一伸，將他撩到一邊，而後幾步跨進屋內。
內室裏空無一人，桌上擺著一個陌生的包袱，幾本眼熟的書，還有兩三件再熟悉不過的衣裳，那是他親手挑的衣料。
卓天屹視線重重一頓，耳邊響起卓能的聲音，“……沒看到有人來過，除了沈公子……”
沈公子，沈公子……
沈青嵐捧著書走進主院，一眼便看到下人們立在門口，各個低頭垂手，卓信正端著個空碗發呆。
莫名的緊張湧上心頭，他在門口停頓了片刻，抬腳跨入門檻。終歸要麵對要結束的，無論是好合好散，還是惡言相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