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隻是秦始皇選擇延續帝國生命方法的決定因素之一。用我們今天的理解力來講,扶蘇與他政見不和並非不可調和,他完全可以跟扶蘇談談帝國的開創和當下形勢要嚴刑峻法的必要性。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把扶蘇趕到了邊疆,等死。
那麼,還有什麼因素呢?
這個因素就在扶蘇勸諫他不可用重刑的事情中。這件事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焚書坑儒”中的坑儒事件。
始皇三十三年,秦始皇巡遊到碣石,派出前燕人盧生尋找兩個傳說中的神仙。但盧生沒有找到,秦始皇隨即又讓石生帶領人去尋不死之藥,和盧生一樣,石生也是空手而歸。為了不讓秦始皇發火,盧生編織出一個浪漫的並可實施的謊言,隻要恬淡為上,就可為真人,真人就能引來神仙。秦始皇從此後就稱自己為真人,不稱朕。並在鹹陽旁邊二百裏內建神仙所居住的房子,還作了一首他認為的神仙歌,讓人唱給他聽,並且還學著唱。
要知道,讓一個患了氣管炎的人唱歌,簡直就是對他的淩辱。秦始皇為了得到仙藥,付出了太多代價。結果,不但未得,盧生還抽風似的聚集了一群人說他壞話。秦始皇在羞惱與失望和怨憤等複雜心理的交織中,狹隘的複仇意識產生了。
於是,他捉了四百六十餘名儒生,這些人都是為他尋找長生不老藥的人。他將這些人全部殺掉。而扶蘇站出來卻說,殺了這些人影響不好。
秦始皇如何肯聽,在他看來,這些人欺騙了自己,不但沒有找到不死藥,居然還敢說自己的壞話,無論如何,他們都該死。扶蘇的勸解更讓秦始皇惱羞成怒,情緒失控之下,他無法也不可能對扶蘇進行思想上的教育,因為他坑儒,本身就是一件沒有道理可以講的事情。另外一個原因則是,秦始皇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會聽一個乳臭未幹的兒子的話。
兩個準後繼者都不能讓他滿意,他很空虛,寂寞,不知該從哪裏下手。索性,他什麼也不想,一心把精力都放在了尋找不老藥和炫耀自己的輝煌業績上了。
4、一個膽汁質型的帝王
從現代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秦始皇是個典型的膽汁質型的人。這種人高度自信又高度自負,謙恭而又驕橫,果斷而又武斷,信人又疑人,大度而又狹隘,理智而又衝動,平和而又暴躁。個性優劣混合,至於到底發展到哪一極端,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自我壓製和環境因素。
秦帝國當時的環境顯然不能讓秦始皇自信謙恭大度而平和,帝國初成,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前215年,有人獻上一份匈奴人自己製作的“錄圖書”,上有“亡秦者胡也”一語,他大怒,對匈奴進行了征伐。這次北伐匈奴以勝利告終,但隻是減輕了他對匈奴威脅的擔憂,慘重的代價,北方地理和北匈奴的“善走善戰”的特點始終讓他心有餘悸。
一年後,他又對匈奴進行第二次全國性戰爭,同時,他南征百越。戰爭的殘酷與物力人力的逐漸褪去讓他始終產生著焦慮,這隻不過是在帝國外部的焦慮。在帝國內部,六國人士的反擊和他肉體死亡的威脅一直在提醒著他,並且讓他死去活來地擔憂。
曆史往往告訴我們一件不言自明的道理,但我們往往忽視了它。那就是:非常之事必是非常之人所為。一個非常之人,如果用平常的思維去揣摩他,必將失敗。秦始皇就是這樣的一個非常之人,所以,在自我壓製上,他不可能做到。
於是,他開始了對自己不利的行動。戰爭早已讓百姓生不如死,而他還要建造自己的陵墓和居住的宮殿,並大批移民。這一切把百姓往火坑裏推的行為並沒有讓他幡然醒悟,確切地說,當一個人站在最高峰,認為自己能做到一切的時候,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沒有人可以讓他覺醒,更沒有人敢讓他覺醒。
翻開秦帝國的曆史,我們可以看到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秦始皇從沒有冤殺過一位朝中大臣。再直接一點講,他沒有殺過一位朝臣。他始終如一地相信趙高、蒙恬、李斯,他相信那些術士必能找到不老藥。這種自信下的自負讓他得到了很大的實惠,同時也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他為什麼會堅信世上有不死奇人和長生不老藥,現在已不得而知。今天的科學論認為,秦始皇之所以相信不老藥,是由於當時科學文化水平與認識能力低下的局限。但這顯然不厚道,是犯了“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的大忌。
他之所以相信不老藥,完全是他的自負,特殊的經曆和至高無上的權威,造就了他自以為是,獨斷專行的性格。他的私欲無限膨脹,欲壑難填,大概也隻有成仙才能長生,才能使自己的欲望無限度地擴張。也就是說,他相信自己必能成仙,如同他相信自己當年可以滅掉六國一樣。另外,秦朝初年,方士文化的發展和興盛,讓秦始皇不得不在那種文化氛圍中選擇尋找不老藥。
他相信不老藥和相信趙高、李斯一樣,堅定地一萬年都不動搖。因為他的自信,他自信能將天下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包括一隻螞蟻。這也就是這位千古一帝為什麼會在臨死前把整個帝國交給趙高,讓趙高把自己的意思傳達給扶蘇的最根本原因。而如我們所知,他錯了。錯的一塌糊塗,帝國一敗塗地。
5、無恥的三人行
無論如何,秦始皇在身體每況愈下時,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人總是要死的,無論是偉大的人還是卑鄙的人,總歸逃不出死亡這一關。210年七月,已經在溫涼車裏半死不活了一星期的他命令中車府令、掌管符璽機要事務的趙高寫信賜給長子扶蘇:“來參加會喪,會合到鹹陽後舉行安葬。”
這就成了秦始皇的政治遺囑,倘若司馬遷所記載的真的是事實,任何人都能看出來,這句簡單的遺詔裏隻包含了一個信息:以會喪的名義要扶蘇來繼位。在《史記·李斯列傳》中,還有一句是:以兵屬蒙恬。所以,被篡改過的秦始皇遺詔到底還有什麼內容,已不得而知。(或者說,司馬遷所寫的《史記》也是在胡說,因為兩道遺詔有差異。)
緊接著,秦朝曆史乃至中國曆史上最有名的“三人行”登場了。這三個人就是趙高、李斯、胡亥。
趙高本是趙國各同宗貴族的遠支子孫。秦滅趙後,他被閹割充為秦朝宮裏的奴。趙高好學,力氣又大。漸漸地在宮裏得到了秦始皇的賞識,就選拔他為中車府令。並讓他教導胡亥學習刑獄斷案的事,趙高見秦始皇對胡亥疼愛非常,就盡心盡力地為胡亥服務,在刑獄的教導中,他將法家刑罰的狠毒一一傳授給胡亥。並有意無意地告訴這位小公子,人都是賤的,不用嚴刑,不可能管理好別人。
所以,胡亥對如何審理案件一竅不通,但在刑罰上卻是個天才。他能設計出許多種不重樣的刑罰讓無辜的人承認自己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幾天後,秦始皇死掉,趙高拿著遺囑找到胡亥,對他說,“皇上已經去世,沒有詔書分封其餘的兒子為王,而隻單獨給了扶蘇一封信。他一旦到來就會立為皇帝,可是你卻一點封地都沒有,怎麼辦?”
胡亥睜著無神的眼睛,說,“父親死了,沒有分封諸子,我有什麼辦法。”
趙高情緒激動,“你這麼想很不對。天下能不能掌握到手,完全取決於你、我和李斯,希望你加以考慮!我一直認為,統治別人和被別人統治,控製別人和被別人控製,完全是兩回事,其中滋味恐怕您到時候就曉得了。”
胡亥看著趙高說,“可廢掉長兄而立弟,這是不義啊。”
趙高開始講大道理,“您可真幼稚,當初商湯周武殺死了他們的君主,天下的人都說做得對,這不算不忠;衛國的國君殺死他父親,衛國人卻稱讚他的功德,孔子還把這件事記在《春秋》裏麵,這不能算不孝。幹大事不拘小節,行大德用不著謙讓,鄉村學究還有他的對處,百官的工作也各不相同。所以照顧了小節就會忘掉大事,以後一定會產生禍害;您這樣猶豫不決,將來一定會後悔的。我希望您能順從時宜!”
胡亥覺得事情的確可行,因為古有曆史事件,今有他想當皇帝的野心。但他還是沒有把握,確切地說,他認為趙高沒有把握說服李斯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長歎道:“皇上剛去世還沒有發喪,喪禮還沒有結束,怎麼可以拿這件事去求丞相呢?”
趙高催促道:“時間如金啊,您這樣不做決定,終會失去一切。”
胡亥終於同意了,趙高就跑到李斯那裏,對李斯說:“皇帝去世,給長子的書信和符節印璽都在胡亥那裏,定誰為太子,就在你和我趙高的一句話了。您的意思……”
他看著李斯,李斯一臉的正氣,怒道:“你膽子太大了,這是什麼話,你作為人臣,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趙高在人性的了解上簡直是個天才,他對李斯說:“我壯這麼大的膽子其實都是為了您。您想,一旦扶蘇繼位,與他關係非常好的蒙恬就會成為丞相。您自己考慮一下,您的才能比不比得上蒙恬?”
李斯有些氣憤,但這是事實,他隻好點頭。
趙高的嘴巴像機槍一樣向外掃射:“功勞呢?深謀遠慮呢?與朝中大臣的關係呢?”
李斯不語,因為這一切他都不如蒙恬。
趙高又繼續說道:“我對曆史有所了解,所以我知道秦國卸任的丞相或功臣沒有一位連續二世受封的,最後都是被誅殺而死。且不說扶蘇做上皇帝後的理政才能如何,先換丞相是肯定的。我跟隨胡亥許多年了,並不曾見他有什麼過失。他仁慈厚道,重義輕利,尊重人才,立他為皇帝,您就是功臣。總之,您應該考慮一下。”
其實,胡亥是什麼德行,李斯了如指掌。他知道趙高在扯淡,況且,趙高對扶蘇登基後的分析一點道理都沒有。《史記》中的記載顯然把李斯當成小孩子了。試想,李斯是多麼聰明的人,即使扶蘇上台,也未必就真的任命蒙恬為相。扶蘇與蒙恬的關係還沒有達到這種程度。李斯之所以同意了趙高的意見,就是因為整個事件倘若真的按照秦始皇的想法發展下去,他的利益必會受到侵害。
幾年後,他才知道,因為一己之私,他這個秦帝國的總設計師親手把自己設計的帝國推到了懸崖邊。
秦始皇在天之靈恐怕永遠都想不到他最信任的三個人中居然有兩個人會背叛他。
趙高在與李斯和胡亥商量完畢後,就偽造了一份賜給扶蘇的詔書,用皇帝的玉璽把詔書封好。詔書大意如下:我巡視天下,祈禱祭祀各地名山的神靈以求長壽。現在扶蘇和將軍蒙恬帶領幾十萬軍隊駐守邊疆,已經十幾年了,不能向前進軍,而士兵傷亡很多,沒有立下半點功勞,反而多次上書直言誹謗我的所作所為,因不能解職回京當太子,日夜怨恨不滿。扶蘇作為人子而不孝順,賜劍自殺!將軍蒙恬和扶蘇一同在外,不糾正他的錯誤,也應知道他的謀劃。作為人臣而不盡忠,一同賜命自殺,把軍隊交給副將王離。
當胡亥的門客捧著詔書到上郡見到扶蘇,打開詔書念畢,扶蘇就哭起來,進入內室想自殺。蒙恬老奸巨滑,阻止他道:“皇上在外,沒有立下太子,派我帶領三十萬大軍守衛邊疆,公子擔任監軍,這是天下的重任啊。現在隻有一個使者來,您就立刻自殺,怎能知道其中沒有虛假呢?希望您再請示一下,有了回答之後再死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