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類的愛情往往是直截了當,不問對方年齡姓氏家庭出身文化程度。雙方一見麵就激動得像仇人相遇,立即扭結廝打起來。男魚女魚談情說愛,旁觀者完全會認為它們這是在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黑魚瞧不起這種野獸般的瘋狂相愛,那根本不是愛情。愛是美好的,溫柔的,神聖的,是沒有什麼利益和什麼目的性,愛情甚至和娶親生子也沒關係,愛情就是愛情。愛情的季節到來,黑魚個個精神煥發,渾身鱗片也閃射出比以往更鮮豔的色彩。它們首先是很理智地唱著情歌,先相互溝通思想。吱吱的情歌在水域裏傳得極遠,把敵害也引來。但這並不妨礙黑魚對愛情的忠貞,在愛的麵前決無膽怯可言。真正的愛情要光明磊落,萬萬不能草草行事。思想感情終於溝通了,但這還不行,不能那麼快就進人性關係,否則是對愛的褻瀆。相愛的男女黑魚開始在廣闊的水域裏跳舞,各自拿出最高的技巧,跳出最優美的花樣。纏纏綿綿,貼貼離離,悲悲切切,歡歡喜喜,似乎要這樣跳一輩子。
終於,最高最神聖的愛情來臨了,男魚女魚開始發瘋般地動作起來。逃跑式的挑逗,追逐式的激動,將愛情燃燒到高峰。高峰之際當然是交合,男女黑魚生生死死地扭結在一起,成千上萬個子孫後代紛揚而泄,在水層裏自由落體,尋找生路,因為這真正是沒有任何其他目的的愛情。黑魚因為有智慧,愛情的程序就比其他魚麻煩。這往往節外生枝:例如第三者插足,見異思迂,夜長夢多;或因過於講究愛的形式,時間拖得太長,使敵害侵入,造成許多悲壯。相愛的一方被敵害吃掉,剩下的一方就痛不欲生,或誓死不嫁或鬱鬱寡居而死,終生唱著永不忘記的愛情之歌。胖頭魚對黑魚的愛情過程最不耐煩,說是太麻煩了,早晚還不是一回事,生崽於唄!黑魚對胖頭魚不屑顧,認定胖頭魚既沒文化又俗氣。尤其是胖頭魚的一臉吃相,黑魚幹脆就無法容忍,功夫全用在吃上,這樣的魚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和意義!黑魚的生活還是比較文雅和穩定的,下麵水層翻騰上來的渣滓,上麵水域撕咬掉落下來的碎肉,足夠黑魚過著小康般的生活。這種平靜的生活本來可以無止境的延續下去,然而海洋遭到汙染。水質有了毒素,食物日漸減少,生存出現危機,這就適得黑魚無法做學問。
不做學問也就使黑魚失去了尊嚴,因為它們不得不無可奈何地硬著頭皮或厚著臉皮沉下底層水域,在混濁的泥沙中尋找食物。但它們畢竟斯文氣太重,不能毫無顧忌地撒野和肮髒,常常在它們壓根瞧不起的胖頭魚麵前忍氣吞聲,丟盡麵子。不過,也有機靈的黑魚,徹底脫胎換骨般地沉下去,與牙鮃魚為伍,虛心向胖頭魚學習,終於練就一身生存本領。由於這種黑魚能把智慧和力氣結合使用,漸漸混出名堂來。雖然沒到尖頭尖腦的程度,但鬼頭鬼腦地也能對付一氣。然而長時間地變換生存方式,這些黑魚的體態也開始變化,肚腹收縮,腦袋變小,略有些流線型。掌握一定的生存技能,有文化的黑魚畢竟不會與胖頭魚之類的為伍,它們不安於原地踏步,鬥膽長途跋涉,四海奔遊,相投者自由結集成新的黑魚群體。
這個群體的黑魚敏捷且精明,漁人用魚鉤的伎倆很難弄到它,魚槍就更是望塵莫及了。由於這種黑魚比常規黑魚體瘦肉薄,漁人稱它為浪子,意為流浪的黑魚。老成持重的黑魚繼續死守中層水域,保持固有的文化和文雅。偶然有幾條不安分的躍到上層水域,但不多時便顯出狼狽相。它們大腹便便的體形和慢騰騰的舉止,在風浪奔湧的上層水域無法生存。因為突然亮堂的日月使黑魚受寵若驚又眼花繚亂,再加上上層水域鮐魚鮁魚炮彈般的速度與橫衝直撞的作風,驚得黑魚目瞪口呆自歎弗如;但它們私下卻又憤憤言——如此霸道搶食,也太不雅觀了!終於,老成持重的黑魚還是回到中層水域去文雅去寂寞。
這是最傳統最正宗的黑魚,隻不過由於太穩重,體態略虛,魚肉鬆懈,不如其他一些終日奔命的魚類肉質緊湊。然而漁人知道它的價值在哪裏,逮到一條這樣的黑魚,便不傷皮肉整體放進沸湯裏煮。不加任何油鹽醬醋佐料,卻能煮出味道相當鮮美的湯來。更奇的是,全身烏黑的黑魚,竟能煮出雪白的湯,而且越煮越白,雪花一樣飛揚白沫。端上餐桌,點上幾撮香菜絲,眾人揮勺,魚香氣通鼻竄胃,真正魚的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