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老少兩人仍像生死對頭股,加緊地仇視和決鬥,無休無止。少年人在劍術輕功拳掌方麵,論招法則占盡優勢,神奧的奇招時現,已參悟了上乘劍道神髓。可是老人的進境也不弱,少年人始終敗在他那神奇深厚的掌勁之下。
秋去冬來,又是大雪紛飛的時候了。
這天,一老一小拚鬥了半個時辰,在休息之時,老人用木劍向東北那三座插天奇峰遙指,用低沉的聲音徐徐說道:“瞧那兒,就是陰山玄冰峰。”
“我早知道了。”少年人也沉聲說。
“目下冰封路徑,玄冰峰上更是任何生物亦難幸存之地。但是,你必須往那裏走上一趟。”
“假使我不去呢?”
“你非去不可。別忘了,你的性命在我手,任何抗違之舉,皆可耽誤你的性命,沒有你反抗的餘地。”
“我相信定能製你死命,奪取你囊的解藥。”
“我也相信你能辦到,可是你已遲了一年,要不然,我也不會要你上玄冰峰。”
“為什麼?”少年變色地問。
“安靜些,你泄露了心的懼念,要不得,真是孺不可教也。記住:任何時地,即使已至死亡之頃刻,亦不可泄露你內心的秘密。”老人聲色俱厲地教訓他。
“你最好少管。”少年人激動倏止,冷然說。
老人雙目神光一閃,正色道:“十年來,你眼下老夫的天下奇毒腐髓汁,至今毒汁已侵入骨髓之內,雖大羅金仙亦無法將毒化去或者排出體外,老夫的解藥亦是枉然。”
“既然如此,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使我不解的是,你因何要如此待我?在咱們必有一人濺血之時,你何不直說?”少年人一麵說,一麵沉著地徐徐舉劍。
“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但不是現在。少安毋躁,聽我下。”老頭泰然往下說。
“看你能胡說些什麼。”少年的劍緩緩下垂。
“世上唯有一種玄門至寶可解此毒,就是萬載玄參。據老夫所知,玄冰峰上就恰巧生有一株。你如果想珍惜性命,知道你的身世和老夫何以淩虐你十年之緣故,必須取得那株萬載玄參。”
“是取給你交換這些秘密麼?”
“非也,找到萬載玄參,你必須在那兒吞下。”
少年的眼,泛上了迷惘的神色,深深凝注老人一眼,用困惑的口吻問道:“你這倒教我困惑了,為什麼?那萬載玄參乃是玄門成道至寶,你為何不要?”
“別問那麼多。”老人暴躁地說,片刻又道:“這可使你保全性命,且可功力驟增,方配與老夫的八十年修為一拚。”
“理由太過牽強,令人難信。”
“信不信在你。從明日起,你必須啟程前往,給你的期限是一月,一月後要是趕不回來,你即將毒發埋骨冰原之,就看你是否找到萬載玄參了。”
“明天就啟程麼?”
“是的,明天就走,過了春正,萬載玄參即隱入玄冰之下,你得再等一年。也許那時,你的骸骨已經成了冰屍了。”
“我是非去不可了?”
“正是,非去不可。那萬載玄參生長在峰頂顛,那兒有一個天眼,很不易找,因天眼已被萬載冰雪所掩。找到後,立即吞下,並挖冰洞躲在洞內行功半個時辰。”
“還有什麼交代麼?”
“明天再說。”
翌日,大風雪漫天狂舞,天地一色,白茫茫奇寒刻骨,罡風裂肌。木屋前,老人神色木然向東北眺望,青年身背小包裹,斜背長劍,在老人身前站定,神色奇冷。
老人送給他一個小布卷說:“這裏麵是三顆陽大乘補天丸,不僅可以祛寒,而且壯陽補身固元培本。三十年前,恨天翁伊老怪物和我打賭,考問老夫經籍,輸給我五丸,今將此至寶賜你。記住,非萬不得已到了饑寒交迫的生死關頭,不可暴殄天物。”
青年人眼又透出迷惑之光,這些年來,老人死死逼他練功,一點不對立時拳腳交加,語侵如刀,似乎所有的恨意全在他身上發泄。可是在那近乎嚴苛的淩厲神色,卻又隱約地透露出強烈的愛護之情。這矛盾的情愫,青年人確是感覺到了,弄不清其理安在,也是他不願暗下手襲擊老人的內在原因。
而今天,老人竟將宇內武林至寶陽大乘補天丸慨然相贈,這豈是生死仇之人所能辦到的麼?
老人不等他思索,忙往下說道:“為你的生命,好好地珍惜你自己。記住:萬載玄參決定你的生死,你非得到它不可,而且……記住:堅韌不拔,不屈不撓,事必可成,你去吧!
願你一月後平安歸來。”說完,他緩緩轉身。
青年心一震,十年來,他從沒聽過老人這種充滿真誠和愛心的言語,不禁感上心頭,顫聲道:“老伯,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直瞞住……”
“住口!”老人突然轉身,聲色俱厲地喝止他,往下說道:“當你服下玄參之時,功力即可登堂入室,躋身於武林高手之林,就配與老夫一拚。那時,你可以知道一切內情。我可以告訴你,你的身世極為……極為顯明,我,就是殺你全家的凶手,我要成全你,造就你,給你一次公平的報複機會。你若是得不到萬載玄參之助,一切枉然。滾!快滾。”
“你所說的可是真情?”青年激動地問。
“是的,千真萬確。”老人毫不遲疑地答。
青年人一咬牙,驀他身形一閃,快逾電閃,投入了茫茫風雪之。
老人直待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風雪,方舉步入屋。他眼角滴下兩顆珠淚,喃喃地自語道:“老友,我已遵你的遺囑盡了全力,可是,我內心自疚難安,明知你的遺言是錯誤的,而仍遵囑而為。咿!連我也錯了啊!”
不久,他換了一身銀白色短衫,背劍掛囊,掩上了柴門,也投入茫茫風雪之,追蹤青年的去向一閃而逝。
玄冰峰,在他們的住所東北方向一百裏,四周群峰羅列,人獸絕跡。那兒的冰雪萬年不化,其冷可知,任何人畜如無異秉,皆無法在那兒生存。
在茫茫風雪,青年人那孤零零的身影,正以無上修為與奇寒掙紮,一步步踏著奇滑的雪花,猱身攀上一座座奇峰,兢兢業業向玄冰峰爬去。
雪滑風急,冰崖又滑不留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絕不能抗衡無窮的大自然威力,在這兒,人的力量確是太渺小了。
每一天,他最多僅能攀過兩重高山,時爬時停,艱苦異常,但他體內似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鼓舞著他,這力量就是他的意誌和十年來所受的殘忍教育所形成的毅力。
在他身後五裏,一個銀色與雪色相同的身影,也緊緊地躡住他的蹤跡,鍥而不舍。
玄冰峰之東南,群峰深處的銀色世界,也有三個黑影分兩路向玄冰峰接近,他們的功力奇高,行動甚為迅捷,可是他們要遍搜每一座峰頭,所以反而顯得緩慢。
一天天過去了,青年人一鼓作氣往前走,凜烈的罡風,將他刮下了峰頭,要命的雪崩,又將他帶下了深穀,如此者再三,但阻不了他的鋼鐵般的意誌,仆而又起,不屈不撓,冒萬險一步步接近了玄冰峰。
在冰天雪地,白晝與黑夜差別不太大。白天,銀光耀目令人目發花,夜間,灰沉沉天地一色,他隻能憑體內潛力的消耗量而定行止,休憩時便掘雪洞藏身。
短短一百裏(當然不算爬越山峰及繞道的裏程),他竟走了整整十天,方到了玄冰峰之下。
“終於到了,但卻正是剛開始哪!”他自語說,古銅色的臉上毫無表情。
他緊了緊已縮小一半的包裹,紮緊木劍絲絛,眼泛出堅毅的神色,向高聳入雲白皚皚的奇峰一步步爬去。
浮雪全是虛附在山石間的,人一觸動便向下掉,禁受不起半分力,稍一大意,便隨雪墮下深穀,其苦可想而知,難矣哉!
在山峰的東麵,一一左一右三個黑影十分搶眼,也向峰上逐漸接近。
南麵山勢太過峻峭,青年人逐漸向東移,看看轉出一道石壁,便可與最左那孤零零的黑衣人會合了。
這是一道山脊,兩人終於同時登上,相距兩丈,雙方同時照了臉。
青年人猛一抬頭,吃了一驚。對麵岩下,突然無聲無息地升起一個幽靈般的人物。一身黑色長袍,衣尾塞在腰帶上,內穿狐皮短褂,背插長劍,一頭灰發挽了一個道士髻。目眶深陷,獅鼻大口,灰鼠須一翹一翹地,唇外交出兩枚黑黃色的大板牙。
黑衣人也看見了他,突然咧嘴陰笑道:“咦!這冰天雪地裏竟然有人,邪門!喂!小夥,你知道陰山玄冰峰在何處?”
青年也站穩身形,用冷冰冰的嗓音說道:“這兒就是。”
“真的麼?”
“騙你則甚?豈有此理。”
“唷!小小年紀就學到了大不敬,無可救藥,無可救藥!你,貴姓大名?在這兒幹啥?”
“少管閑事。”青年人說完,奪路欲走。
“且慢!你還沒有給我滿意的答複。”老家夥伸手虛攔著問。
“我用不著亦無答複你的必要,讓開!”
“站住!在我老人家之前,不曾見過你這種狂妄之人。”
“今天你可見到了,該無憾了吧!”
“小畜主牙尖嘴利,不知死為何物。你知道我是誰?”
“管你是誰,反正不會是三條腿的人。”
黑衣人桀桀獰笑,陰森森地說:“你年紀太輕,怪不得不識貧道的臉貌,但至少你的師門長輩,曾告訴你宇內英豪的名號。你可曾聽說過‘隱簫逸琴,樂天知命’?”
青年人淡淡一笑道:“正相反,在下一無所知,也沒拜過師父,你不必說了。”
“哼!你不想知道也就算了。喂!在隆冬大雪之日,你來這兒幹啥?”
“找萬載玄參。”青年人似乎不知道撒謊,直截了當說出。
黑衣老人眼異光一閃說:“哦!你可找到了麼?”
“正要往上找。少陪!”他轉身就走。
“站住!乖乖替貧道滾下山去。”老家夥厲聲叫。
青年冷然回身,傲然地說道:“假使我不呢?”
“你非滾不可,不然你得死!”
“我就有點不信邪。”
“滾!好無禮的小輩。”老怪物沉聲叫,陰陰地走近。
青年站在高處,雙手一叉腰,冷笑道:“鬼叫什麼?你叫誰滾?”
“知命叫誰滾,誰敢不滾?去你的!”說完,一掌拍出。
掌出,罡風倏起,勁烈的潛勁,帶著飛舞的雪花,突向青年人卷去。
青年人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夷然無懼,冷哼一聲,也回敬了一掌。
“蓬”一聲悶響,雪花狂舞,青年人竟被震飛丈餘,向下一落,趴在崖旁一堆雪花上。
雪花著力即陷,隻聽他發出一聲驚呼,隨著雪花滾落南麵山壁。
驀地,雪岩像是溶化了一段,紛紛崩落,挾著青年人,以雷霆萬鈞之威,向山下飛瀉而下。
老家夥在千鈞一發,撲倒在山脊右側,眼看雪岩以驚人的聲勢崩塌,臉上變了顏色。
他伏在地上不敢稍動,喃喃地說道:“這小練有‘死寂潛能氣功,,雙絕窮儒那家夥並沒死。”
他正想爬起,突聽右麵響起了哈哈狂笑。他轉頭一看,一雙黑影正以奇快的輕功,橫掠而過,口仍在哈哈大笑,看看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