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玄冰絕頂(3 / 3)

他感到笑聲氣充沛、令人聞之氣血翻騰,而腹下的雪層,也簌簌而動。他心一懍,沉聲輕喝道:“阮老鬼,你再笑咱們全得見閻王,尤其是你這陽世閻王,陰間閻王饒你?”

“哈哈……”

“嗬嗬!還有我無常,閻王爺不知可否收我?”

“我”字一落,突然天動地搖,半峰裏的雪層,像被神力所摧,紛紛向下崩塌,以千軍萬馬衝鋒陷陣的聲勢,挾轟隆巨響飛砸而下。

在三個黑影驚叫聲,但見雪濤一湧,黑影隨即消失不見。

良久,雪崩止住了。東南兩麵,麵目全非,雪層形成一道斜壁,雪花直堆滿了山穀。玄冰峰自山腹下起,露出了零星的岩石和灰黃色的泥層。

翌日同一時刻,青年人突又在峰下亂雪堆出現,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他竟然沒死!在驚天動地山河易色的雪崩,竟然逃出此劫,奇跡!

也可以說是奇跡,局外的人可不知道,他在兩丈深雪的下麵,所承受的壓力是如何的沉重,和破冰雪而出得慶生還的喜悅心情是多大。“再世為人”四字,隻有身曆其境的人,方可體會出這簡單的四字,悲哀的深沉和重生的喜悅,與心靈的感受是怎麼回事。

午夜,他到了半峰,衣衫零落,手腳僵硬,他已精疲力盡,無法再支持了。

他拔出木劍,依山壁背風處掘了一個雪洞,打開包裹取出食物包塞入懷,另有一張半截熊皮,將身軀一裹,倒入洞再將雪掩上身軀,隻露出半爿頭麵,沉沉睡去。

鉛灰色的蒼穹,漸漸變成灰白,天亮了。

他剛欲起身,突聽峰顛響起一聲動人心魄、令人毛骨悚然的厲號,聲不大,但入耳清晰。

山壁間,雪塊簌簌而下。他心暗暗叫苦說:“糟!又將雪崩了。這些人既然敢到這冰天雪地鬼混,該知道強烈音波振動可以造成雪崩的常識哪!”

落雪之聲漸止,並未雪崩。他心又驚,自語道:“唔!聽音源,似在峰頂;聽聲音,卻不似人類口所發,難道山頂有怪物匿伏麼?我這一上去,豈不……”

他感到寒氣愈來愈濃,心裏麵的冷比外界的冷更難抵受,略一思索,他頓萌退意。

但他不能退,想起十年來相處的那位老怪人的叮嚀和臨行之時那些令他驚心動魄、永銘心坎的惡狠狠警語,令他憑空生出無窮勇氣。是的,他必須取得那萬載玄參,方能練成絕學,逼老怪人說出內情。他已經有二十一歲了,身世仍茫然無知,他必須逼老人道出真情,他有權知道自己的一切。

他正欲縱起,驀地心生警兆。他耳目特靈,已聽到身側十餘丈外,有人撥雪而上的輕微聲響。

他仍躺著不動,凝神靜聽。

忽聽一個蒼老的喉音說道:“和尚,你聽到峰頂上的嘯聲麼?那恐怕不是人類哪!”

另一個沉重而氣充沛的嗓音說道:“老道,在和尚的凝血飛針之下,洪荒異獸也無法幸存,怕什麼?要怕,你請吧!哼!你比你師父的膽識差遠了,難怪你一輩也抬不起頭,連大梁也輪不到你挑。”

“笑話!我陰風散人的膽識有目共睹,我不過是提醒你小心而已,誰說我怕了?幹嗎你那麼嘮叨?哼!要不是念在你高我一輩,道爺非刺你兩劍不可。”

“唷!道爺,三當家,少在和尚麵前發橫好不?快些,趕先一步,聽說那幾個宇內凶魔全出來插手了,別跑在後麵枉費心機,咱們可不敢和他們拚老命。”

語聲漸遠,幾不可聞。

突然,蒼老的喉音又起:“糟!哎……”

“轟隆隆”巨震,再次發生了雪崩,兩條灰影向青年人藏身處撲來,因為隻有這兒是山崖,雪塊無法到達。

青年人剛被巨大雄猛的雪崩聲驚得破雪坐起,恰與撲來的兩個灰影照麵。灰影突見雪冒起一個黑毛怪物,似乎吃了一驚,無暇細辨,沉喝一聲四掌齊揚,各拍四掌。

青年人迫得隻好出手自衛,雙掌一合一帶,先化去前兩掌,再疾拍而出。

“蓬蓬”兩聲暴響,掌掌接實,青年人身軀竟被震退一丈,再向後一坐,帶著一聲驚叫,滾下另一麵山腹去了。

兩條灰影各退兩步,恰好崖上砸下一堆雪塊,他們向左一閃,腳一落地,人已隨著腳下浮雪,不由自主一瀉而下,跌落在洶湧的雪濤之。

青年人手足齊用,凝氣提身浮在雪上,向下一瀉千裏,片刻便到了山下。幸而他功力超人,不妄用真力,不與巨大的雪團抗衡,傾全力將身軀保持在雪堆之上,有驚無險到達了穀底。

不但食物包已失,禦寒的熊皮也丟掉了,這可好,一切完蛋。

但他並不氣餒,挖個雪洞藏身。第二天,他饑寒交加,吞下了一顆陽大乘補天丸,一咬牙道:“今天非上去不可,不然一切休矣!”

他手持木劍,存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向上爬去。

快到山顛了,下麵百十丈處,又有兩個黑衣人點著一根木棒兒,正全力向上攀來。

好不容易到了山頂,罡風利如刃,刮得雪花像無數利箭,漫天狂射。他牙關緊咬,猛地一滾而上。

突然,一聲厲號在他頭頂上響起,一個巨大的白毛怪物,突向他撲到。

他臨危拚命,不管怪物是啥玩意,身軀滾轉的刹那間,大吼一聲雙手齊推,十年苦修的全部力道,隨掌而出作生死一拚。

白毛怪物沒料到青年人從他軀體下急滾而過,被雙掌結實地拍在後小腿上,奇大的勁道將它拍得立足不牢,身軀一震,便向前一栽。

青年人上來處本是危崖,白毛怪物本想將他推下山去,豈知人沒推到,自己反而被人從後麵擊了兩掌,向前一栽的瞬間,刹不住它那無窮沉重的衝力,竟然狂吼著向崖下跌去。

這一跌,山為之撼,地為之搖,整個玄冰峰四周,造成了空前的巨大雪崩之災,直待一盞茶時分,一切方歸於平靜。

青年人跌倒在峰頂一塊巨石之下,被那巨大的撼天狂震,驚得血液也幾乎凝結了,蜷伏在雪地裏半晌動彈不得。

直待一切複歸平靜,他方敢悄然爬起,放眼打量四周,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峰尖並不大,約有半畝左右,聳立著幾座巨石,冰雪現出眩目的銀光,罡風呼嘯而過,恍若萬馬奔騰。四麵的千年積雪已經全部崩塌,隻剩下聳天而起的峰頭。他如果要想下去,除了變成飛鳥以外,萬難辦到。

峰頂的千載冰雪並未塌下,覆蓋住一切,到哪兒去找天眼?

除了哼哧著的罡風和奇冷徹骨的冰雪之外,隻有他孤零零一個人,他像是已脫離了紅塵,到了蒼穹之外啦!

他想:“這峰頂隻有半畝大,不會太難找的,即使我必須將這些積雪鏟平,亦不是難事。”

他動手用木劍挖掘積雪,積雪出奇的堅硬,他像一個石匠般從正南起掘,十分艱辛地一寸寸向央推移。

凡事看去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他食物袋已經丟失,勢不能長久逗留,而積雪的厚度不知究竟有多深,愈往下掘愈堅硬,挖至五尺之下,簡直像在鑿鋼,其困難的程度可想而知。

第一天,他隻挖了一個兩丈大圓孔。當夜,大雪又將洞填平了。當他在早上發覺這突然的變故時,激動得幾乎發瘋,一絲絕望的念頭,爬上了他的心坎。

但是他不氣餒,發狂地猛掘。第二天,進展更慢,他雖用了全力,但是,無情的風雪比他更堅強,挖掉一尺,立即補上一尺,他的一切努力,全屬徒勞。

終於,在第三天他知道絕望了,頹然放棄了這愚蠢的挖掘舉動,坐倒在一座巨石下休養,驅散兩天一夜的疲勞。

在饑寒交迫,他吞下了第二顆陽大乘補天丸。

一連三天,他用木劍插遍了每一寸積雪,沒發現雪下有任何事物,積雪委實太厚了。

最後一顆陽大乘補天丸他不敢再服了,服下就沒有生還的機會啦!

他倒在石下,渾身脫力,絕望地歎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找不到萬載玄參,就無法解去體內奇毒,老怪物坑得我好苦。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兒,實在不甘心。”

突然,他手掌觸到一處特別寒冷的石縫,無意間向那兒注視半晌。驀地,他目頓現異采,一蹦而起。

那兒,細小的石縫,盤纏住一條細小的須根,其色與冰雪相同,如不留心細察,絕難發現,須根所經之處,附近石壁特別寒冷。

他歡呼一聲,舉起木劍順須根向下猛掘。花了一個時辰,他發現須根已穿入巨石之下,不禁暗暗叫苦。

曙光既現,他豈能見難即棄?花了一天一夜功夫,在行將力盡的刹間,他隻覺腳下一鬆,跌入石下一個黑黝黝的深穴。

一陣清香直透鼻心,他的腦袋正撞在一叢有掌大柄的植物上,清香就是由這兒發出。

怪!洞雖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溫暖如春,酷寒盡消。

他神智一清,在腹餓得發痛之際,雙手並用,挖出那叢散發清香的奇怪植物,連莖帶根全吞入腹。

他脫口叫道:“正是萬載玄參,這兒就是無眼,也許是那白毛怪物怕被人采去,故將巨石堵住了天眼,卻被我在無意發現了玄參的向陽須根……”

說到這兒,突覺丹田下升起一道暖流,瞬即分行全身奇經百脈,如怒濤之洶湧,一發即不可遏止。

他趕忙定下心神,坐下行功,片刻即靈台空明,萬慮俱消。不知經過了多少時辰,直至真氣突破了生死玄關,渾身舒泰,方散去奔流在體內的真氣,凝聚於丹田,徐徐爬出深坑。

他知道,自己的修為得萬載玄參之助,功力雖未登堂入室,仍待假以時日,辛勤苦練,方可臻歸真返璞之境。如果不下苦功,萬載玄參便算是浪費了啦。在這一瞬間,他為自己訂下了練功日程,無論如何,他必須按時苦練。

如何下山?這又得考驗他了。事實上他雖服下了靈藥,在未經過長期的苦練和不斷的錘煉,增進的功力並不太多。萬載玄參的藥性他知道得十分清楚,那是一種不能立即脫胎換骨,僅能徐徐發揮潛能的聖品。這玩意還有一種可貴的特性,是功力隻進不退,不像靈芝和千年何首烏一類奇藥,如果停頓一年半載不練,便會緩緩退步,爾後如想再進,需得多花一倍以上的時間。但萬載玄參則不同,練一分進一分,即使停止練功,功力絕不會退步,爾後再練,仍然與日俱進。所以這玩意十分寶貴,玄門羽士視為人間的成道至寶。

他要想用目下的技藝功力攀下山去,事實上無能為力。最後,他決心冒險,將全身的衣褲脫下,運指力將木劍裂為兩爿,撕腰帶將衣褲紮成一個十字風篷,準備冒險。

準備停當,他手持風篷走到崖邊,自語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篷兒,別誤我!”

他提氣輕身,向崖下縱去。他縱下處是山峰南麵,罡風刮不到,人直線下墜,十字風篷將他的身軀帶得不住飄搖,他不時向下拍出淩厲的掌風,幫助身軀向上浮升。

如此一浮一沉,瞬即降下了五十餘丈絕壁,“匍”一聲摔在峰下的積雪,像一個雪球,直滾下近百丈方被雪堆阻住。

這一摜一滾,幾乎將他全身筋骨肌肉一一拆開,渾身無力,好半晌無法動彈,像是昏厥了。

大雪飛舞,漸漸地將他覆埋,但他仍未醒來。

山下,一個銀白色的身影,正踉蹌向上爬,一步步向雪的青年人走近。

近了,原來是怪老人,他步履維艱,像是受了重傷,仍掙紮著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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