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國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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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國喪之後,安永整日一身縞素,枯坐在平等寺中伴著黃卷青燈,而司馬澈的大軍連連告捷,眼看就要逼近京城。

就在整座新豐城風雲變色、萬馬齊喑的日子裏,安永卻從惶惶不可終日的眾生中跳脫出來,每天獨自灑掃著浮屠塔上的浮塵,在金鐸鏘鳴的塔頂守望著沉寂的皇宮,怔怔一站便是半日。

這天當冬奴氣喘籲籲累得半死不活爬上塔頂時,見到的正是安永這副失神的模樣:“義父,您還在這兒守著呢?”

安永回過神,側臉望向冬奴,這時夕陽的金光鍍滿了他的一身素衣,讓他整個人仿佛沐浴在莊嚴的神光裏,看得冬奴心口一陣陣發緊。

“義父……”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能讓接下來要說的俗事不會玷汙眼前人的高潔,“新豐城外如今兵荒馬亂,眼看禁軍就要控製不住了,公子為了安全起見,請您回府去。”

他吞吞吐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艱難地將這個極壞的消息報知安永。

安永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繞到塔頂的另一側,遙望著新豐城外郭淺淡的輪廓,久久才夢囈般地歎出一句:“終究還是我做錯了嗎……”

當初他自以為能夠幫助奕洛瑰鏟除異己、肅清叛賊,哪知後來國喪未竟,京城內外便已出現異動。一切竟然應驗了尉遲賀麟之說,司馬澈對他早已失去信任,所謂的招降,不過是利用他施了一招反間計。

事後想來,才知道自己有多淺薄幼稚,隻是如今斯人已去,他連後悔都沒了力氣。

此時冬奴惴惴不安地跟在安永身後,見他再度陷入沉默,好半天才斟酌著開口:“義父,誰也沒想到前帝他……竟會這樣對您,您不必太過自責。”

“我知道,”安永苦笑了一聲,無奈地自嘲,“隻是如今官家已經不在了,傾巢之下焉有完卵,難道我回府去,就能苟且偷安嗎?”

冬奴聞言皺起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苦著臉囁嚅:“可是有您在,府中的人心總能安定些。”

安永聽出他話裏的艱澀,於是不再堅持,一邊隨著冬奴往塔下走,一邊黯淡地問:“我回去,就真的能使你們安心?司馬澈的大軍不知何時就會攻陷新豐,等到了那一天,我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國賊。”

冬奴聞言腳下一頓,扭過頭,望著安永執拗地回答:“義父,就算您是國賊,您也是崔家的主人。”

他灼熱而堅定的目光,讓安永禁不住眼底一熱。

自從被冬奴接回府後,安永依舊不問世事,隻在自己的庭院中深居簡出。

然而彌漫著愁雲慘霧的崔府,如今已是新豐城士大夫眼中一個心照不宣的存在——崔府白馬公,當年新豐城的永安公子,是最先為柔然皇帝出仕的人,假若今次司馬澈能夠收複新豐,他如何處置崔永安,將預示著其他士族的命運。

而眼下對這個危機顧慮最深的人,正是府中公子崔邈。他身為崔府未來的繼承人,隻因安永素性不問世事,實際上已掌管了府中諸多事務,也正因為如此,他更加見不得安永如今的消沉被動。

於是某個清晨的例行問安中,崔邈望著冷淡的安永,終是忍不住開了口:“父親,眼看大局將定,您總該為崔府做點打算。”

安永聽了他的話,很是詫異地抬起雙眼,遲疑著問:“你要我如何打算?”

崔邈見父親態度尚可,便試探著建議:“也許前帝顧念舊情……您這時候表明立場和態度,還不算晚。”

此言一出,原本氣氛還算融洽的客堂,瞬間陷入死寂。

安永沉默了好一會兒,僵硬的臉色才緩和下來,低聲吩咐崔邈:“你下去吧,今天這話,以後都不必再提。”

崔邈碰了個軟釘子,麵上也不好看,怏怏敷衍了幾句便告辭離開。冬奴跟在他身後下堂,一直走到外庭才氣呼呼地發難:“公子,您怎麼能對父親提這種要求,這不是戳父親痛處嗎!”

“我這要求有錯嗎?”崔邈瞥了冬奴一眼,口氣不善地反駁,“他倒是對柔然人忠心耿耿,可是如今又怎樣?哼,還不是轉眼就被那幫蠻夷棄若敝屣,連大喪都不得……”

“你給我住口!”冬奴火冒三丈地打斷他,怒吼道,“你知道什麼?當年為了崔府,父親是如何熬過來的,這其中的苦楚為什麼就沒人仔細想想!”

他漲紅了臉,還想再說什麼,這時一名小廝恰好捧著一封信劄走進了庭院。崔邈和冬奴立刻默契地閉上嘴,正色問那人:“你這是替誰遞的信?”

那名小廝年紀尚小,隻能將信劄呈至二人眼前,懵懵懂懂地回答:“這信上的落款,小人也不清楚是誰呢。”

那小廝話音未落,這時崔邈和冬奴的臉上卻已沒了血色。

隻見素白的信封上,僅落了兩個小小的字——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