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彷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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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信箋上的落款,冬奴驚出一身冷汗,崩潰地自語道:“完了,新仇舊恨,一起尋來了……”

倒是崔邈還有一絲鎮靜,白著臉嗬斥他:“慌什麼,先把信給父親送去。”

二人慌忙打發走小廝,麵麵相覷地沉默了一會兒,才結伴返回客堂,求見安永。

安永原本已退回內室,這時隻好再度走出來,卻見他二人去而複返、神色不定,不禁隱隱有點忐忑,忙問:“又有何事?”

“父親……”崔邈欲言又止,斟酌了好一會兒,索性咬咬牙將那封信直接呈上,隻說,“您的信。”

安永接過信隻看了一眼,臉上便迅速褪去血色,顫聲問:“這是誰送來的?”

崔邈無奈地搖搖頭,低聲道:“送信的人托一名不經事的僮仆將信送進來,也不知是出於何意,父親還是先看看信上寫了什麼吧。”

安永聞言,心中更覺不安——司馬澈這時候敢送來署名的信箋,隻能說明一點——他已經勝券在握。這一點對自己來說,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好消息。

素白的信紙在他眼前徐徐展開,早已陌生的字跡鐵畫銀鉤,連綴成很簡短的幾個句子:“汝非昔日永安,朕亦非昔日清泉,縱有顧惜之心,奈何汝一意自毀、罪不可逭,奈何、奈何。”

安永木然地把信讀了幾遍,感官像是失了靈,隻覺得這信上的字一個個擰成了一股繩子,勒得他無法呼吸。坐在他對麵的冬奴和崔邈卻已等不及了,戰戰兢兢地問:“父親,信上寫了什麼?”

安永絕望地抬起頭,捧著信的手一顫,信紙便如同一隻死蝶般飄落在他們眼前。冬奴和崔邈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聽見安永低語道:“是我害了你們……”

冬奴心裏一涼,便知大勢已去,崔府如今已是腹背受敵、窮途末路。

“不,不會!”這時崔邈撿起落在地上的信,霍然起身站在安永麵前,目光散亂地喊,“事情還有轉機,您看前帝到了如今還不忘給您寫信,這就是轉機——隻要城破之日您向他負荊請罪,也許他就能對崔府網開一麵……”

崔邈狂躁地盯著安永,語無倫次,生平頭一次完全失去了冷靜。一旁的冬奴連忙拽住他的衣角,驚慌失措地提醒他:“公子,您失態了。”

崔邈不耐煩地將衣角從冬奴手裏抽出來,恨不得一腳踢開他:“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知道天高地厚嗎?設若前帝收複河山,清算叛臣,等待崔府的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言辭激烈,卻並沒有危言聳聽,安永由著他在自己麵前發泄情緒,等到一室恢複沉寂後,才無力地開口:“你要我向司馬澈……負荊請罪嗎……”

他的語調柔軟低沉,淡淡地壓住了崔邈咄咄逼人的氣焰,即使常年恭謙,屬於白馬公的鋒芒一旦綻放仍令人不敢逼視。崔邈一時發作不得,隻能不甘心地低語:“難道父親您……寧可犧牲崔氏滿門嗎?”

他這一句話讓安永心中一沉,冥冥中若有所悟——是了,當年新豐城破,心高氣傲的崔永安一定也曾聽過這句話,當時他是抱著怎樣的決心,放下兵刃去見了奕洛瑰——那一定是深切到足夠碾碎錚錚鐵骨的痛苦。

所以他這些年來,到底用這副一心殉國的身體,做了些什麼啊……安永痛苦地閉上雙眼,咬著牙囁嚅:“崔永安……何罪之有。”

有罪的,自始至終都是他。

於是這一天,司馬澈用一封絕情的信,讓素日顯赫的崔府在兵荒馬亂的洪流中,徹底變成了一葉孤舟。

孤舟中的安永進退維穀,混亂的思緒與一段段噩夢糾纏在一起,使他食不知味、寢不安席。入夜後的新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安寧,到處是兵荒馬亂的喧囂聲,時過三更,安永正在帳中輾轉反側,忽然就聽見冬奴在外間壓著嗓子問了一聲:“義父,您睡下了嗎?”

他聽出冬奴的語調有點異樣,連忙翻身坐起,小聲回答:“我沒睡,你有什麼事?”

冬奴立刻躡足進入內室,揭開安永的床帳,在黑暗中惶惶地衝他瞪著眼睛:“義父,皇後她……回來了。”

“你說什麼?”安永起初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再一看冬奴惶恐的臉色,便意識到這件荒謬的事確實已經發生,“她怎麼會出宮的?”

這個問題冬奴顯然沒法說得清,隻能苦著臉回答安永:“義父您還是親自去問吧,我到現在頭皮還在發麻,哪裏能知道個所以然。皇後後半夜一個人跑來崔府敲門,幸虧守門的幾個都是我的親信,我命他們不許聲張,這事連公子都不知道呢。”

安永應了一聲,披著衣裳匆匆走出寢室,這時內室裏光線昏暗,大魏的皇後崔桃枝正孤零零地對著一盞鎏金燈發呆,身上披著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灰暗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