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最新章節...
“逃?”安永意外地望著冬奴,沒想到他會冒出這個主意,“你是要我丟下崔府嗎?”
冬奴低著頭,內心像是天人交戰一般,目光異樣地閃爍著。
安永見冬奴不語,無奈地笑了笑,反倒替他開解:“你我都是崔家的主人,可不能有這樣喪氣的想法。”
“不,”冬奴忽然抬起頭,臉色陰晴不定地盯著安永囁嚅,“隻有我知道,您不該被卷入這場是非……”
安永沒有特別在意他這句話,兀自有些失神地沉吟:“城外就是亂軍,就算逃得出去,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兒呢……”
“玉幺的信,您忘了嗎,”這時冬奴的臉膛亮起來,像是隱藏了許久的秘密終於到了揭曉的一刻,眼中閃動著頑童般的興奮,“義父,其實我瞞著您,和玉幺通過信了。”
安永吃了一驚,疑惑地問:“你如何與她聯係上的?”
“從她寫給您的信啊,那些字筆畫雖然古怪,但努力鑽研,大意還是可以猜得出來。”冬奴為此伏在地上向安永告了個罪,不過態度顯然不夠誠懇,“隻要能逃到東萊郡的海邊,玉幺說她的船會接應我們。”
去投奔玉幺嗎?麵對絕境中陡然出現的生路,安永的心卻踟躕起來——他曾經那麼多年,將玉幺排斥在自己的內心之外,害她遠航、落難,而今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好歸宿,他卻有何臉麵再次出現,去叨擾她的生活?
更何況,自己這一世的牽掛都已埋葬在這座城池。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怔怔望著冬奴,遲疑地自問:“我真的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新豐嗎?”
他本就是無意跌入這個時代的陌生來客,也許事到如今正應該抽身而去,可是安永卻忽然覺得——自己做不到。
茫茫三千世界,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失去了奕洛瑰之後,他似乎再也沒有強烈的求生意誌了。
“當然能,”這時冬奴打斷了安永的迷思,斬釘截鐵地回答,“崔府橫豎是逃不掉的,您落在前帝手裏,事情隻會更糟。負荊請罪有什麼用,他根本不會在乎,他是回來奪回他的天下的!”
“可是你們怎麼辦?”安永搖搖頭,眼中透出一絲恐懼,“如果害了你們,就算逃出去,我永生也要活在噩夢裏了。”
“義父,”冬奴歎了口氣,無奈地凝視著安永,低聲道,“您得明白,您救不了所有人。”
安永還待說些什麼,這時堂外晨光熹微,前來問安的崔邈已步入中庭,父子二人聽見僮仆來報,立刻默契地中斷了交談。
三日後,新君即位,暫未改元。
因為尉遲賀麟的阻撓,安永未能入宮觀禮,錯過了自己外甥的登基大典。
崔桃枝受封太後之後,也不知是何時串通好的一批朝臣,竟聯名上書要求太後垂簾聽政。時局動蕩,尉遲景星年僅十歲,這道諫議在朝中獲得了不少支持,因此崔桃枝態度決絕,公然無視尉遲賀麟的反對,強行移居承香殿中與新帝同食同寢。如此破釜沉舟的舉動,卻未能得到崔氏的支持。
安永猜想深宮中的崔桃枝一定對自己失望至極,可是風雨飄搖之下,他不想把已然岌岌可危的崔府當做砝碼,去攀爬權勢的天秤。
與此同時,駐守新豐的柔然大軍開始集結,準備與兵臨城下的敵軍對決。
是否離去的決定還沒有做下,惶惶跑來崔府報信的陶鈞又給安永帶來了一個震驚的消息——新豐城外的千金渠,被司馬澈的大軍截斷了。
“新豐城的用水都是仰賴千金渠,他這是打算困死我們……”陶鈞擦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惴惴地對安永說,“崔三,比起缺水,我更怕他用當年的辦法攻城……如今的千金堨可比當年高了許多,截流後水位高漲,一旦被掘開,後果不堪設想。”
安永明白陶鈞的擔憂,臉色蒼白地搖搖頭:“他不至於,也不應該那麼絕情。要知道,新豐城裏並不全是他的敵人,更多的是曾經被他拋棄的子民。”
“你也知道他曾經拋棄過,”陶鈞語調一沉,不以為然地反駁,“那麼這一次為了成功,他仍然可以再拋棄一次。”
安永頓時語塞。
靜默中二人對視良久,陶鈞沉吟再三,最終驀然開口道:“崔三,聽我一句,逃吧。”
安永一愣,難以置信地望著陶鈞,驚訝地問:“你也要我離開新豐?”
“他也許能放過我們這批貪生怕死的罪臣,可是,他不會放過你的。”陶鈞的目光裏有種洞悉了一切後的悲憫,“很多時候,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十多年了,你讓他嚐過最深的羞辱,最狠的背叛,你叫他重登九五之後,怎麼麵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