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落網(2 / 2)

說到這裏他忽然噤聲,帳內安靜下來,而後帳外衝天的喊殺聲傳入帳中,振聾發聵。安永臉色蒼白,心寒到極點,這時就聽司馬澈在他耳邊陰鷙地低語:“聽見了嗎,這就是我的士氣。”

安永倒吸了一口涼氣,攥緊雙拳,一字一頓地反問:“所以呢,現在你要殺了我,去鼓舞你的士氣嗎?”

司馬澈臉一僵,丟開安永站直了身子,用譏刺的語氣冷冰冰地嘲弄他:“既然能猜到,你不想求我嗎?”

安永默默望著司馬澈,與他對視良久,直到令他覺得自己方才的提議,無聊得像一個笑話。司馬澈驀然感到一絲狼狽,不由憎惡地瞪了安永一眼,轉身走出了大帳。

安永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大帳中便已隻剩下他一個人。直到這時安永才有餘暇環視四周,隻見大帳內陳設清貴,而自己躺的床榻又柔軟舒適,便猜到此處是司馬澈的營帳。作為俘虜,這份待遇卻讓他心頭陰霾更沉,不知道司馬澈會拿他如何處置。

此刻帳外千軍萬馬,逃出去已是毫無成算。昨夜決定前往千金堨時,不是沒想過這樣的結局,他並非聖人,即便再覺得生無可戀,事到臨頭還是會有些害怕。

安永幽黑的雙眸緩緩滑動,在帳內找尋可以用來防身的武器,卻最終頹然放棄——在敵營中心負隅頑抗,隻能換來更多的屈辱。就在思緒紛亂時,帳內光線忽然一變,他本能地抬眼望去,就看見一位清矍的老者正向自己走來。

此人身著素淨的布衣,看著不像武將,倒似謀士。安永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下一刻忽然意識到來者是誰,整個人頓時怔住。

這個人,正是他——崔永安的父親!多年的邊荒生活使這位昔日的白馬公兩鬢霜白,麵容也滄桑了許多,是以安永沒能在第一眼認出他。

安永的手不自覺地顫動起來,這一刻真正感覺到了恐懼——當年崔公前往東山隱居,卻悄然失蹤,早有傳言他是潛入邊荒投奔了司馬澈。尉遲奕洛瑰因為一心記掛在崔永安身上,並沒有過問此事,然而眼下真相大白,安永才意識到這一筆自己虧欠了多年的債,終於到了清算的時刻。

可是這筆債該從何算起?他先是自己做了叛臣,然後害得母親過世,乃至成為天子禁臠……冷汗潸潸滑下脊背,安永艱澀地幹咽了一口唾沫,啞啞開口:“父親……”

崔公漠然端詳著他,沒有說話。

“一切都是我的錯,”安永故意隱去崔永安之名,望著崔公懇求道,“新豐城破之日,求您保住崔府,由您出麵,官家一定能顧念舊情……”

“當然是你的錯,”這時崔公終於緩緩開口,臉色依舊冰冷,像在麵對一個與己無關的人,“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我在邊荒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論你是自願或者被迫,能在蠻夷淫威下保住崔府,總歸是你的功勞。待到官家收複新豐之日,這些事我會替你接手。”

他的話令安永鬆了一口氣,卻又有點疑惑,於是暗暗琢磨了一遍剛才聽到的話,忽然心中咯噔一聲,意識到問題出在他對自己的態度上。

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分明是準備大義滅親。

“所以……還是要殺了我嗎?”安永不抱希望地問。

崔公依舊淡淡地看著他,目光疏離得令安永心寒:“有些話,官家不忍心說出口,就隻能由我代勞。”

至此安永終於苦笑了一聲,幽黑的雙眸也冷得像結了冰,口中忍不住譏嘲:“那麼……辛苦您了,父親。”

被俘的日子依舊錦衣玉食,安永卻度日如年、心情複雜——在得知自己的死期後,人也就成了被豢養的牲口,剩下的時間隻是令人煎熬的倒計時。

大帳內司馬澈親自端著藥碗,一勺一勺地喂安永吃藥,眉眼難得閑適地舒展著,像對著失而複得的珍寶一般,欣慰地問:“永安,此刻我這般對你好,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知道,”安永抬起被縛的雙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煞風景地自嘲,“我是你功成之日,用來獻給新豐的祭品,作為待宰羔羊,必須膘肥體壯。”

司馬澈臉色一僵,發顫的手立刻放下藥碗,同時胸口劇烈地起伏,像在極力忍耐著什麼。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安永,眼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既像怒視仇敵,又像含情脈脈,直到急促的呼吸恢複了平順,這才緩緩地開口:“對,所以我隻剩下幾天時間,可以像現在這樣縱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