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三 文學生活(2 / 3)

一年中,講過三百多段信口開河的故事,寫過幾篇從無結局的文言長篇小說——其中我記得有一篇《女偵探》,一篇《自由花》,是一個女革命家的故事——以後,一九一四年的秋天,我便進了北京貝滿女中。教會學校的課程,向來是嚴緊的,我的科學根底又淺;同時開始在團體中,發現了競爭心,便一天到晚的,盡做功課。

中學四年之中,沒有顯著的看什麼課外的新小說(這時我愛看筆記小說,以及短篇的舊小說,如《虞初誌》之類)。

我所得的隻是英文知識,同時因著基督教義的影響,潛隱的形成了我自己的“愛”的哲學。

我開始寫作,是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以後。——那時我在協和女大,後來並入燕京大學,稱為燕大女校。——五四運動起時,我正陪著二弟,住在德國醫院養病,被女校的學生會,叫回來當文書。同時又選上女學界聯合會的宣傳股。

聯合會還叫我們將宣傳的文字,除了會刊外,再找報紙去發表。我找到《晨報副刊》,因為我的表兄劉放園先生,是《晨報》的編輯。那時我才正式用白話試作,用的是我的學名謝婉瑩,發表的是職務內應作的宣傳的文字。

放園表兄,覺得我還能寫,便不斷的寄《新潮》《新青年》《改造》等,十幾種新出的雜誌,給我看。這時我看課外書的興味,又突然濃厚起來,我從書報上,知道了杜威和羅素;也知道了托爾斯泰和泰戈爾。這時我才懂得小說裏有哲學的,我的愛小說的心情,又顯著的浮現了。我醞釀了些時,寫了一篇小說《兩個家庭》,很羞怯的交給放園表兄。用冰心為筆名。一來是因為冰心兩字,筆畫簡單好寫,而且是瑩字的含義。二來是我太膽小,怕人家笑話批評;冰心這兩個字,是新的,人家看到的時候,不會想到這兩字和謝婉瑩有什麼關係。

稿子寄去後,我連問他們要不要的勇氣都沒有!三天之後,居然登出了。在報紙上看到自己的創作,覺得有說不出的高興。放園表兄,又竭力的鼓勵我再作。我一口氣又做了下去,那時幾乎每星期有出品,而且多半是問題小說,如《斯人獨憔悴》,《去國》,《莊鴻的姊姊》之類。

這時做功課,簡直是敷衍!下了學,便把書本丟開,一心隻想做小說。眼前的問題做完了,搜索枯腸的時候,一切回憶中的事物,都活躍了起來。快樂的童年,大海,荷槍的兵士,供給了我許多的單調的材料。回憶中又滲入了一知半解,膚淺零碎的哲理。第二期——一九二〇至一九二一——的作品,小說便是《國旗》,《魚兒》,《一個不重要的兵丁》等等,散文便是《無限之生的界線》,《問答詞》等等。

談到零碎的思想,要聯帶著說一說《繁星》和《春水》。

這兩本“零碎的思想”,使我受了無限的冤枉!我吞咽了十年的話,我要傾吐出來了。《繁星》,《春水》不是詩。至少是那時的我,不在立意做詩。我對於新詩,還不了解,很懷疑,也不敢嚐試。我以為詩的重心,在內容而不在形式。同時無韻而冗長的詩,若是不分行來寫,又容易與“詩的散文”相混。

我寫《繁星》,正如跋言中所說,因著看泰戈爾的《飛鳥集》,而仿用他的形式,來收集我零碎的思想(所以《繁星》第一天在《晨副》登出的時候,是在“新文藝”欄內。登出的前一夜,放園從電話內問我,“這是什麼?”我很不好意思的,說:

“這是小雜感一類的東西”)。

我立意做詩,還是受了《晨報副刊》記者的鼓勵。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三日,我在西山寫了一段《可愛的》,寄到《晨副》去,以後是這樣的登出了,下邊還有記者的一段按語:除了宇宙,最可愛的隻有孩子。和他說話不必思索,態度不必矜持。抬起頭來說笑,低下頭去弄水。任你深思也好,微謳也好;驢背上,山門下,偶一回頭望時,總是活潑潑地,笑嘻嘻地。

這篇小文,很饒詩趣,把它一行行的分寫了,放在詩欄裏,也沒有不可。(分寫連寫,本來無甚關係,是詩不是詩,須看文字的內容。)好在我們分欄,隻是分個大概,並不限定某些必當登載怎樣怎樣一類的文字,雜感欄也曾登過些極饒詩趣的東西,那麼,本欄與詩欄,不是今天才打通的。記者。於是畏怯的我,膽子漸漸的大了,我也想打開我心中的文欄與詩欄。幾個月之後,我分行寫了幾首《病的詩人》。第二首是有韻的。因為我終覺得詩的形式,無論如何自由,而音韻在可能的範圍內,總是應該有的。此後陸續的又做了些。

但沒有一首,自己覺得滿意的。

那年,文學研究會同人,主持《小說月報》。我的稿子,也常在那上麵發表。那時的作品,仍是小說居多,如《笑》,《超人》,《寂寞》等,思想和從前差不了多少。在字句上,我自己似乎覺得,比從前凝煉一些。

一九二三年秋天,我到美國去。這時我的注意力,不在小說,而在通訊。因為我覺得用通訊體裁來寫文字,有個對象,情感比較容易著實。同時通訊也最自由,可以在一段文字中,說許多零碎的有趣的事。結果,在美三年中,寫成了二十九封寄小讀者的信。我原來是想用小孩子口氣,說天真話的,不想越寫越不像!這是個不能避免的失敗。但是我三年中的國外的經曆,和病中的感想,卻因此能很自由的速記了下來,我覺得歡喜。

這時期中的作品,除通訊外,還有小說,如《悟》,《劇後》等。詩則很少,隻有《赴敵》,《讚美所見》等。還有《往事》的後十則,——前二十則,是在國內寫的。——那就是放大的《繁星》,和《春水》,不知道讀者覺得不覺得?——在美的末一年,大半的光陰,用在漢詩英譯裏。創作的機會就更少了。

一九二六年,回國以後直至一九二九年,簡直沒有寫出一個字。若有之,恐怕隻是一兩首詩如《我愛,歸來吧,我愛》,《往事集自序》等。緣故是因為那時我忙於課務,家又遠在上海,假期和空下來的時間,差不多都用在南下北上之中,以及和海外的藻通信裏。如今那些信件,還堆在藻的箱底。現在檢點數量,覺得那三年之中,我並不是沒有創作!

一九二九年六月,我們結婚以後,正是兩家多事之秋。我的母親和藻的父親相繼逝世。我們的光陰,完全用在病苦奔波之中。這時期內我隻寫了兩篇小說,《三年》,和《第一次宴會》。

此後算是休息了一年。一九三一年二月,我的孩子宗生便出世了。這一年中隻寫了一篇《分》,譯了一本《先知》(THEPROPHET),寫了一篇《南歸》,是紀念我的母親的。

以往的創作,原不止這些,隻將在思想和創作的時期上,有關係的種種作品,按著體裁,按著發表的次序,分為三部:

一,小說之部,共有《兩個家庭》等二十九篇。二,詩之部,有《迎神曲》等三十四首,附《繁星》和《春水》。三,散文之部,有《遙寄印度哲人泰戈爾》,《夢》,《到青龍橋去》,《南歸》等十一篇,附《往事三十則》,寄小讀者的信二十九封,《山中記事》十則。開始寫作以後的作品,值得道及的,盡於此了!

從頭看看十年來自己的創作和十年來國內的文壇,我微微的起了感慨,我覺得我如同一個賣花的老者,挑著早春的淡弱的花朵,歇擔在中途。在我喘息揮汗之頃,我看見許多少年精壯的園丁,滿挑著鮮豔的花,蔥綠的草,和紅熟的果兒,從我麵前如飛的過去。我看著隻有驚訝,隻有豔羨,隻有悲哀。然而我仍想努力!我知道我的弱點,也知我的長處。

我不是一個有學問的人,也沒有噴溢的情感,然而我有堅定的信仰和深厚的同情。在平凡的小小的事物上,我仍寶貴著自己的一方園地。我要栽下平凡的小小的花,給平凡的小小的人看!

我敬謹致謝於我親愛的讀者之前!十年來,我曾得到許多褒和貶的批評。我慚愧我不配受過分的讚揚。至於對我作品缺點的指摘,雖然我不曾申說過半句話,隻要是批評中沒有誤會,在沉默裏,我總是滿懷著樂意在接受。

我也要感謝許多小讀者!年來接到你們許多信函,天真沉摯的言詞,往往使我看了,受極大的感動。我知道我的筆力,宜散文而不宜詩。又知道我認識孩子爛漫的天真,過於大人複雜的心理。將來的創作,仍要多在描寫孩子上努力。

重溫這些舊作,我又是如何的追想當年戴起眼鏡,含笑看稿的母親!我雖然十年來諱莫如深,怕在人前承認,怕人看見我的未發表的稿子。而我每次做完一篇文字,總是先捧到母親麵前。她是我的最忠實最熱誠的批評者,常常指出了我文字中許多的牽強與錯誤。假若這次她也在這裏,花香鳥語之中,廊前倚坐,聽泉看山。同時守著她唯一愛女的我,低首疾書,整理著十年來的亂稿,不知她要如何的適意,喜歡!

上海虹橋的墳園之中,數月來母親溫靜的慈魂,也許被不斷的炮聲驚碎!今天又是清明節,二弟在北平城裏,陪著父親;大弟在漢口;三弟還不知在大海的哪一片水上;一家子飄萍似的分散著!不知上海兵燹之餘,可曾有人在你的墳頭,供上花朵?安眠罷,我的慈母!上帝永遠慰護你溫靜的靈魂!

最後我要謝謝紀和江,兩個陪我上山,宛宛嬰嬰的女孩子。我寫序時,她們忙忙的抄稿。我寫倦了的時候,她們陪我遊山。花裏,泉邊,她們嬌脆的笑聲,喚回我十年前活潑的心情,予我以無邊的快感。我一生隻要孩子們追隨著我,我要生活在孩子的群中!一九三二年清明節,香山,雙清別墅。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2年10月20日《青年界》第2卷第3號)

力構小窗隨筆

“力構小窗”是潛廬裏一間屋子的向東的窗戶。這間屋子就算是書房罷,因為裏麵有幾隻書架,兩張書桌,架上有些書籍報章,桌上也有些筆墨紙硯。不過西牆下還放著一張床,床下還有書箱,床邊還有衣架。這床常常是不空著,周末回家的學生,遊山而不能回去的客人,都在那裏睡下,因此這書房常常變成客室,可用的時候,也不算多。

在北平的時候,曾給我們的書房起了一個名字,是“難為春室”,那時正是“九一八”之後,滿目風雲,取“四海皆秋氣,一室難為春”之意。還請我們的朋友容希白先生,用甲骨文寫了一張小橫披。南下之後,那小橫披也不知去向。前年在遷入潛廬之先,曾另請一位朋友再寫這四個字的橫額,這位先生嫌“難為春”三個字太衰颯,他再三遷延推托,至終這間書房兼客室的屋子,還沒有名字。

中國人喜歡給亭台樓閣,屋子,房子,起些名字,這些名字,不但象形,而且會意,往往將主人的心胸寄托,完全呈露——當然用濫了之後,也往往不能代表——這種例子俯拾即是,不須多說。

潛廬隻是歌樂山腰,向東的一座土房,大小隻有六間屋子,外麵看去四四方方的,毫無風趣可言!倒是屋子四圍那幾十棵鬆樹,三年來拔高了四五尺,把房子完全遮起,無冬無夏,都是濃陰逼人。房子左右,有雲頂兔子二山當窗對峙,無論從哪一處外望,都有峰巒起伏之勝。房子東麵鬆樹下便是山坡,有小小的一塊空地,站在那裏看下去,便如同在飛機裏下視一般,嘉陵江碗蜒如帶,沙磁區各學校建築,都排列在眼前。隔江是重慶,重慶山外是南岸的山,真是“蜀江水碧蜀山青”,重慶又常常陰雨,淡霧之中,碧的更碧,青的更青,比起北方山水,又另是一番景色。

潛廬不曾掛牌,也不曾懸匾,隻有主人同客人提過這名字,客人寫信來的時候,隻要把主人名字寫對了,房子的名字,也似乎起了效用。四川歌樂山的潛廬和雲南三台山的默廬一樣,都是主人靜伏的意思。因此這房子裏常常很靜,孩子們一上學,連笑聲都聽不見。隻主人自己悄悄的忙,有時寫信,有時記帳,有時淘米,洗菜,縫衣裳,補襪子卻難得寫寫文章!

如今再回到“力構小窗”——這間書客室既是廢名,而且環顧室中,也實在不配什麼高雅的名字,隻有這個窗子,窗前的一張書桌,兩張藤椅,窗外一片濃蔭,當鬆樹抽枝的時候,桌上落下一層黃粉,山中濃霧,雲氣飛湧入簾,這些光景,都頗有點詩意。夜中一燈如豆,也有過親戚的情話,朋友的清談,有時雨聲從窗外透入,月色從窗外浸來,都可以為日後追憶留戀的資料。尤其在當編輯的朋友,苦苦索稿的時候,自己一賭氣拉過椅子坐下,提筆構思,這麵窗子便橫在眼前,排除不掉。

一個朋友說:“你知道不?寫作是一分靠天才,九分靠逼迫”如今這一分天才,已消磨殆盡,而逼迫卻從九分加到十分,我向來所堅持的“須其自來,不以力構”的寫作條件,已不能存在了。忙病相連,忙中病中所偶得的一點文思,都在過眼雲煙中消逝,人生幾何?還是靠逼迫來亂寫吧,於是乎名吾窗曰“力構小窗”,也是老牛破車,在鞭策下勉強前進的意思!探病。因為自己常常生病,也常常伺候生病的人,冷靜旁觀,覺得探病實在是一種藝術!

探病有幾種條件:第一,這病人是否你所十分關懷的人?

第二,這病人是否會因為你的探視,而覺得愉快,歡喜?第三,探病時的談話;第四,探病時所攜帶贈送病人的物品,如書籍、花朵、糖果,及其他的用具和食物。

探病不是一件“麵子事”,譬如某人病了,某人某人都已去看過,我同他也還算是朋友,不好意思不去走走,而你探望時的態度往往拘束,談話往往勉強,比平常寒暄,更不自然,結果使病人也拘束,也勉強,因此而使他生出乏倦和厭煩,這種探病,於病人實在是有損無益。假如你覺得他會因你之不去而見怪,則不妨寫一封小啟,紙短情長,輕描淡寫,自此而止。或者送一束鮮花,一本閑書,一袋糖果,附以小小的卡片,心到神知,也還不俗。

假如這病人是你的至友,他無時無刻不在懸盼你的來臨,你準知道你推門進去,立刻會遇到他驚奇的笑容;但你也要防備到他會因著你的探視,而過度興奮,談話太多,休息不足。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最好有時送花,有時贈果,有時介紹一兩本裝璜輕巧的書本或閑書,然後特別在風雨之日,別人不大出門的時候,去看他一看。那時你會發現病室很冷清,病人很寂寞,正在他轉側無聊的時候,你輕輕進去,和他獨對,這樣,病人既無左右酬應之煩,又有靜坐談心之樂。如中間又有別人來看,你坐坐就走,既予別人以慰問的機會,又減少病人的困慵,這種探病,往往是病人所最歡迎的。

有的人是自己閑著沒事,又找不著閑人來共同消磨時間,忽然想到某人正在養病,何不去找他談談?這種探病的人,最是可怕!他會因著你的腸炎,而提到他自己的回歸熱,他的太太的斑疹傷寒,他的孩子的破傷風,縷縷不倦,如數家珍,直鬧到病人頭昏腦熱,覺得屋角床頭,盡是病鬼!或則對病人感世憂時,大發牢騷,懷家念鄉,聊抒抑鬱,結果使病人也抑鬱牢騷,不能自製,這種探病的人,最為醫生及侍疾者所厭惡。所以對病人宜用輕鬆愉快的談話,報告以親友間可喜可笑的消息,使他喜悅,使他發笑。假如他是喜好文藝的人,不妨告訴他,你最近看到的詩文中的警句。假如他是關心音樂或體育的人,你也可以報告他以時下什麼精彩的音樂演奏,或球類比賽。臨走時你還可以給他點喜悅的希望,比如你說“下次我再來時,可以陪你散散步了”。或者說:“下星期日晚上,我可以陪你去聽聽音樂了。”這都使他在幽閑的病榻上,有許多快樂的希冀與憧憬。最要緊的還是想法子減輕病人心中的負擔,例如你可以替他寫幾封信,辦幾件事,看幾個人,這些負擔,都可以從談話裏探問出來的。

至於禮物的贈送,花朵當然最為適宜,鮮花是病人最大的安慰和喜樂。但花的種類,顏色和香味,都應當有個揀選。

最好要知道病人平時所喜愛的花草和顏色,而且合他的歡心。

有的人不喜歡濃鬱的花香,氣息太微的人,香花也會引起他的頭痛。花的香要甜而清,如蘭花、桂花、蓮花、玫瑰花、香豆花,都是屬於清甜一路。否則有色無香的花,如海棠、杜鵑、山茶、石竹,都是豔而不香,最合於病人的觀賞。假如可能,花瓶也要送者配置,妥帖古雅,捧供床側,不但受者歡欣,送者也會高興。還有一件,送花要在病者床側無花的時候,否則和許多別的花束,參在一起,不但顯得喧鬧,顏色也許還有不調和之處。

書籍的性質要輕鬆,文章要簡短,使病人可以隨時拿起放下,不費腦力,書的裝璜要小而輕,不費病人的臂力腕力,字體要大而清楚,不費病人的眼力,畫冊也最適宜,如美術畫、風景畫等,使病人可以時常臥遊。至於購送食品,要先得醫生的許可,再適合病人的嗜好,果品常是有益無害的,如橙桔、蘋果之類。自己烹調的菜肴,會引起病人的食欲,清淡整潔,而在醫生許可之列者,也不妨隨時致送。

生病是件苦事,但如有知心著意的人,來侍疾探病,生病不但變成件樂事,並且還是個福氣。因病得閑,心境最清,文思詩情,都由此起,“維摩一室常多病,賴有天花作道場”。

等到病室變成道場的時候,生病真是最甜柔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做夢。重慶是個山城,台階特別的多,有時高至數百級。在市內走路,走平地的時候就很少,在層階中腰歇下,往上看是高不可攀,往下看是下臨無地,因此自從到了重慶以後,就常常夢見登山或上梯。

去年的一個春夜,我夢見在一條白石層階上慢慢地往上走,兩旁是白鬆和翠竹,夢中自己覺得是在爬北平西山碧雲寺的台階,走到台階轉折處,忽然天崩地陷的一聲巨響,四周的鬆針竹葉都飛舞起來,階旁的白石闌幹,也都傾斜摧折。

自上麵湧下一大片火水,烘烘的在層階上奔流燃燒。煙火彌漫之中,我正在驚惶失措的時候,忽然聽見上麵有極清朗嘹亮的聲音,在喚我的名字,抬頭卻隻看見半截隱在煙雲裏的台階。同時下麵也有個極熟悉的聲音,在喚我的名字,往下看是一團團紅焰和黑煙。在夢裏我卻欣然的,不猶疑的往下奔走,似乎自己是赤著腳,踏著那台階上流走燃燒的水火,飄然的直走到台階盡處,下麵是一道長堤,堤下是充塞的更濃厚的紅焰和黑煙,黑煙中有個人在伸手接我,我叫著說:“我走不下去了!”他說:“你跳!”這一跳,我就跳回現實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