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平坐無恒之弊,萬事無成。德無成,業無成,已可深恥矣。逮辦理軍事,自矢靡他,中間本誌變化,尤無恒之大者,用為內恥。爾欲稍有成就,須從有恒二字下手。
餘嚐細觀星岡公儀表絕人,全在一重字。餘行路容止亦頗重厚,取法於星岡公。爾之容止甚輕,是一大弊病,以後宜時時留心。無論行坐,均須重厚。早起也,有恒也,重也,三者皆爾最要之務。早起是先人之家法,無恒是吾身之大恥,不重是爾身之短處,故特諄諄戒之。
【譯文】
字諭紀澤兒:
我朝曆代聖哲相傳承的,總是寅正就起床,至今二百年不變。我家從高曾祖父就早起,我曾見過竟希公、星岡公全都是天沒亮就起床,冬天起床大約坐一個時辰,天才亮。我父親竹亭公也是黎明就起床,如果有事情還不到黎明就起床,每天夜裏要起床到處看一兩次,這是你曾看到的。我近年來也是黎明就起床,想必是繼承先人的家風。你既然已成人結婚,也應以早起為第一要事,努力去做到它,也要讓新媳婦去努力做到它。
我一生的缺點是沒恒心,萬事無成。德無成,業無成,深感愧疚。直到操辦軍機事務,取代了其他誌向,這中間我本來的誌向發生了變化,更表現出缺乏恒心的大問題,內心更感恥辱。
你想要有些成就,必須從“有恒”兩字下手。
我曾經仔細觀察星岡公儀表絕人,全在一個重字。我走路神情舉止也較穩重敦實,就是從星岡公身上學來的。你的容顏舉止很輕浮,這是一個大毛病,以後須時時注意。無論行走起坐,都要穩重。早起、有恒、穩重這三個方麵是你目前最重要的。早起是先輩的家法,沒有恒心是我的恥辱,不穩重是你的缺點,所以特別諄諄教導你把它們記在心上。
重德行,戒奢傲,身教重於言行
曾國藩是這樣的一位父親:學問博洽,見識廣遠,閱曆豐富,位高權重,要求嚴格,他把所有的經驗、智慧、理想、興趣、已成之誌、未竟之業全部壓過來。他把自己的全部知識、經驗和智慧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兒子,他為兒子提供了遠比一般人優越的生活條件和學習環境,他為兒子提供了一個又一個挑戰困難和失敗的機會,他把兒子看作他的軀體和心靈的新的延續。
曾國藩在家書中提到早起說的是生活習慣,有恒說的是意誌品格,穩重說的是生活作風,這三點可以說談到了生活的方方麵麵,夠曾紀澤努力一輩子的了。
曾國藩教育子女不許有“特權”思想。他十分清楚,沉湎於權貴之中的子女,往往驕縱。因此,曾國藩身體力行,戒奢、戒傲。他曾說:“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一傲字。不必錦衣玉食而後謂奢也,但任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輿馬仆從習慣為常,此即日趨於奢矣。見鄉人則嗤其樸陋,見雇工則頤指氣使,此即日習於傲矣。《書》稱:‘世祿之家,鮮克由禮。’《傳》稱:‘驕奢淫逸,寵祿過也。’京師子弟之壞,未有不由於驕奢二字者。”
曾國藩對於古訓“身教重於言教”的理解十分深刻。他雖十分重視讀書、做人的教育,可他卻避免了高高在上、誇誇其談的指責。他從自己學習的親身體會出發,以商量的口吻,研究的態度,中肯地指出兒子在學習中的進步與不足,因此收效十分顯著。曾國藩苦口婆心地給曾紀澤寫了一封信:收到你的安稟,字畫尚未長進。你今年十八歲,年齡漸長,而學業未見增益。陳岱雲姻伯之子叫杏生,今年入學,學長批閱他的詩作為全場之冠。他比你僅大一歲,因為無父無母家漸清貧,於是勤苦好學,少年成名。而你幸得祖父餘蔭,衣食豐適,寬然無慮,於是便安樂養逸,不再把讀書立身當作大事。古人雲:“勞則善心生,佚則淫心生。”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我擔心你過分安逸了。新媳婦剛進門,應該教她入廚做羹,勤於紡織,不能因她是富貴人家子女就不做家務。大、二、三諸位女兒已經能做大勤了嗎?三姑一嫂,每年為我做一雙鞋,表示各自的孝敬之忱,表現各自的針線功夫如何。所織之布,所寄衣襪,我從中可以察看閨門之內各自的勤勞或懶惰。我在軍中,雖然事務繁忙,卻不曾荒廢學問,讀書寫字從未中斷過,可惜年老眼花,沒有什麼長進。你現在還未到弱冠之年,正可謂一刻千金之際,千萬不可浪擲光陰。
此信可謂字字懇切,句句生情,“可憐天下父母心”。但願普天之下的年輕人看了這段文字,能心有所動,思有所慮,發憤圖強,大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