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浴宇一聽正合心意,下午就迫不及待地向市委要了車,搬到東海艦隊招待所去了。陶勇一看見他,歎道:“你呀你呀,幹嗎這樣急?我的車已經去接你了,一次拉不下,就跑兩趟。本來是準備把你‘偷’出來的,除了我的司機,誰也不知你的下落。”
惠浴宇沒想那麼多,迷迷惑惑地不知陶勇是什麼意思。陶勇解釋說:“市委已經亂了,警衛處裏有那條線上的人。”惠浴宇恍然大悟,怪自己沒長心眼。陶勇不及多說,親自把他安排在一個背靜的小院裏,又布置了嚴密的保衛措施,才匆匆離去。
晚上,陶勇設便宴招待惠浴宇和他的愛人顧靜,隻梅嘉生一人作陪。陶勇一向是喜歡熱鬧的,可如今搞得這般冷清,陶勇不說,惠浴宇也不便問。陶勇知道醫生不準惠浴宇喝酒,便一麵自斟自飲,一麵將外麵的形勢告訴惠浴宇:多少工廠停產了,京滬大動脈中斷了多長時間,曹荻秋被揪鬥了。說到憤慨處,他拍案大罵:“他媽的,這算什麼‘大革命’!根本就是一場‘大反革命’!”
陶勇瞪著血紅的眼睛,那股勁頭真像戰爭年代把上衣一甩,闖入敵陣,揮起寒光閃閃的大刀劈頭砍去!
那段時間,陶勇幾乎成了“救火隊”,華東局、上海市委的領導人,以及華東各地的戰友們,都成了他的常客,他都竭力給予保護。一次晚飯後,他匆匆來看惠浴宇,說:“來遲了,本來是要陪你吃晚飯的,去出席批鬥陳丕顯、曹荻秋的會,一直拖到現在。”
惠浴宇拿眼直看著陶勇,不知這種會他去幹什麼。
陶勇明白他的意思,說:“造反派一個勁喊‘打倒’‘打倒’,哪個真敢碰碰老陳老曹試試看!我早安排好了,隻要一招手,警衛班衝上去,兩個抱住一個,往窗外一塞,小車拉了就跑。老子不管他們有什麼後台,老子耐住性子坐在台上,就是去保駕的!”
他內心十分清楚,他的處境是極端凶險的。1966年夏天,他在北京開會,一個老戰友幾次三番打電話要來看他,他都推辭了。最後不得不在電話裏解釋:“他們正在設法整垮我,何必讓他們多揪一個……”1967年1月,對黨內鬥爭一向守口如瓶的陶勇,突然對他的愛子小勇說:“我,可能要帶你上風波亭了”他已經意識到他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贏得這場戰爭,他已為此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在海軍招待所休息了十幾天,惠浴宇自覺身體恢複了不少,總想動一動。陶勇和他講外麵的情況,他也沒在意。其實陶勇不但受到地方的壓力,也受到內部的壓力,但內部的壓力他從不多說。一天,惠浴宇在小院子裏散步,迎頭遇上了艦隊的一個熟人,他問:“你怎麼來了?”
因為是熟人,惠浴宇便開起玩笑:“怎麼,不歡迎啊?是陶司令請我來的。”
“你住哪裏?”
惠浴宇順手一指,那人嗯了一聲,默然走開了。
惠浴宇回到房間後很納悶:今天碰到的這位曾在南京任職多年,雖說不上有什麼深交,每年總要見幾次麵吧,也算老熟人了,何以如何冷漠?正想著,有人送來一紙電報,說是政委叫送的。打開一看,赫然印著林彪的命令:軍隊不準成為地方“走資派”的庇護所!
原來如此!惠浴宇一下明白了陶勇的良苦用心。原來,不僅上海市委有“那條線上的人”,在陶勇身邊也有。惠浴宇不願給陶勇增加麻煩和風險,立即要車搬回到市委招待所去。下午,陶勇和梅嘉生又追來看他,陶勇說:“上海是住不下去了,我已經安排了,請你到杭州海軍療養院去住。那兒安全,也安靜……”
雖經陶勇和梅嘉生一再動員,惠浴宇還是婉言謝絕了。他打定主意,不能再成為老陶的“包袱”了。別看惠浴宇平時大大咧咧,心裏明鏡般清楚:自己隻不過一介病夫,怎麼樣都無所謂,而老陶他們正站在第一線,在做殊死的搏鬥,隻要有老陶這樣正直、剛強、大智大勇的好同誌在,我們的黨,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家,總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