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竟然收到了那個地址的回信。
回信仍然沒有落款,也沒有自我介紹。我一時甚至分不清是主人親自回信,還是誰的惡作劇。然而,信上的字體並沒有變,原來,世上真的有這麼個人。
信的內容不長,卻讓我覺得溫暖。“謝謝你的來信……讓我想起那一段時光。虛憶並非是件壞事,可能你想隱藏過去的一些痛苦。但如果你需要找回自己的記憶,隻能讓你尋回那些痛苦,甚至要重新品嚐那些痛苦。不管怎樣,祝你安好。”
我合上信紙,做了個決定。
我去找了托尼。他的笑容還是那麼誇張,帶著外國孩子真誠意味。“安啦安啦……我見到你時,你就是這個樣子啦。哪有什麼失憶,你不是還記得我嗎?”
我的心情被他逗得好起來:“那哪天我把你也忘了,你會不會說我欠你錢啊!”兩人哈哈大笑。是啊,我怎麼可能忘記托尼,我少時最好的玩伴。但是,我並不想費口舌給他解釋失憶與虛憶之間的區別。我不會忘記他,但他現在在我心中的印象和記憶,都可能與真實客觀地他有很大區別。這樣的區別我無法向他說出,我怕說出口可能會失去最後的好友。
“托尼,幫我一個忙。”我嚴肅地跟他說。
“什麼忙,你說我一定幫。”他一副兩肋插刀的樣子。
“我想請你……帶我去以前的學校看一看。”
兩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走在學校裏,真是覺得韶華易逝日薄西山。那運動場上年輕的身影和揮灑的汗水,都讓穿著西服的我們感慨江湖不再。冬季的香港,隻有中校才有這麼如火般的熱情。
“這是操場,這是教師,哎你記不記得我們當年的國文老師姓黃,背地裏我們都叫他黃狗,他就給我一個不及格,害的我差點會考沒通過……”提起回憶,什麼人都會立刻變外向。“我英文最好,數學馬馬虎虎,國文就不及格啦,哪像你,門門成績都那麼好,出了車禍都不落下……”
我仿佛被人當頭擊了一棒。車禍??什麼車禍??我的高中生活平靜如水,哪裏會有什麼車禍???
我強忍住不安,勉強笑笑說:“是哪裏蹭了皮而已吧,什麼車禍,我都麼印象了。”
托尼沒有看見我的駭人臉色,仍然自顧自地說下去。“哎我說小鬱同學啊,這麼大的事情,你不會真不記得了吧?當時我正好在學校門口,那個車太可怕了,要不是我把你送到醫院,你估計就廢了!說起來,我和你做好朋友,還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在我的記憶存儲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我以前一直覺得,是因為高中生活太過久遠,所以才一片模糊,現在想起來,連我和托尼為什麼成為好朋友都不記得。
我像被定住了一樣,站在原地,無法邁出雙腿。
托尼回過頭,終於發現我的神情不對。他緊張起來,雙手按住我的肩膀:“小鬱……”
等我能說話的時候,我艱難地問他:“托尼,我是真的不記得了。你能不能,給我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
“那時候啊,你在學校可張揚了,成績又好,人又帥,多少女孩子圍著你轉,真是風流倜儻啊。直到那天,放學回家在門口被車撞到,整個人都血肉模糊的,那時候,我還真以為你活不過當晚呢……”
陷入當年的回憶,托尼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後來你在醫院躺了好幾個月才出院,好在沒有留下什麼毛病。出院後你成績倒是一點不落,可是人變得好孤僻,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對了,好像之後你也搬家了,之後你就隻跟母親住了……”
他說的是我麼?在我的記憶中,我父母離異,我跟母親住在親戚家裏,原來隻是我車禍之後的記憶?我原來,是個輕狂快樂的少年?但在我記憶中,我是一直安靜平凡、循規蹈矩的啊!難道我的記憶,把我自己都抹去了?
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細雨,最後的落葉紛紛飄下。我從來不知道,明媚熱鬧的香港可以這般寒冷。
我忘了托尼最後是怎樣勸我,我又是怎樣強裝笑顏讓他回去的。我在校園裏走了很久,一直到黑夜降臨。雨雖不大,但已經足夠把我的全身淋濕。我記得雙腿如同灌鉛一般,全身都在發抖,但我還是自虐般地、在雨裏不停歇地走著。雨水落在我的臉上,濕潤了我的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