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紙(1 / 2)

在那個雨夜,我經受了人生最大的打擊。我原來以為我孤獨,是因為我選擇孤獨,而現在我才知道,我孤獨,是因為我不得不孤獨。闌珊的香江霓虹被雨水衝刷得淩亂不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家裏,渾身濕透,樣子狼狽。

我生病了。發燒到103度,第二天連床都起不了,顯然無法去上班了。給琳達打電話讓她幫我安排病假,昏昏沉沉地在屋子裏呆了一天,咳到腰都直不起來。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情況還是沒有好轉。說來好笑,我離開齊名的時候,事情都沒有這麼糟糕過。但是我現在是在這個宅子裏,在我和其風共同度過如此多的時間的宅子裏。在這個宅子裏多一分鍾,我的身上就仿佛多一絲其風的氣息,我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想他,雖然我的手死死抓住電話,不讓失去控製的我撥號。

每到夜深,我的想象就更加混亂起來,那些景象在眼前漂浮不定,我幾乎不能肯定,那是我的幻覺,還是夢境。我努力地回想我的生活,卻發現自己既無人可問,也無法可想,夢境和幻覺幾乎是我回憶過往的唯一辦法。而當我想努力抓住那些幻影時,它們又如水中月一樣四下飄散開來。整夜,我都在半夢半醒中度過。

幻覺中,我童年的大幕被徐徐拉開。我彷佛生活在一個仿若家的美麗園子裏,有父親,有母親,還有童年的玩伴。那些景象往往不真實,卻讓我舍不得離開。帶著香氣的茗茶和早點被放在古色古香的桌子上,我和小孩子在桌子底下嬉鬧。轉眼,半空中出現一個惡魔,張牙舞爪地把我們一家人分開。我努力拉住玩伴的手臂,卻被硬生生地扯開。青花的瓷瓶被砸碎,明代的家具被傾倒,血肉模糊的鏡頭朝我迎麵撲來,讓我無法躲開……

“不要,不要,不要離開我……”夢中的我忍著恐懼和驚惶大喊,妄圖抓住最後一點殘存的感情。抓到溫暖的東西,我緊緊抱住,再也不願分開。眼睛也沒有睜開,就這樣沉沉睡去,請讓我放縱自己一次吧,不管你是誰。

恍惚間,有人在用紗布為我擦去額上的汗水。他的動作是那麼細心,我能感到他小心翼翼仿佛怕驚醒我。他的手伸到被窩下我的身體時,我已經完全驚醒,雖然閉著眼睛,但臉不可抑製地紅了起來。

我知道是他。他回來了。他回到了我的身邊。

“鬱……”他試探性地叫我。他的嗓音,沙啞而溫柔。在他的心裏,也許還認為我是單純和他吵架,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吧。

崩潰吧,我的最後一點自尊。我睜開雙眼去擁抱他,雙頰由於發燒而通紅,有什麼東西在眼眶裏打轉。我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讓他一下子跌坐在我的床上。我把頭深埋在他的肩膀上,像扼住咽喉般箍緊他。我說不出話來,但我知道此時的我,比誰都需要一個擁抱,一種肉/體的緊密,即使沒有實際意義。

“鬱……好了好了,我回來了……琳達說你病了,但我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大男人,自己也不好好照顧自己……一點血色都沒有,瘦成那個樣子……”他被我抱得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地說著。

“其風,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要離開我,就算我變成你不認識的人,也不要離開我。”

他吸了口氣。“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不會的,我不會……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離開你,我也不會離開你……”

我像個孩子般,在他的誘哄下慢慢睡去。夢中,仿佛又聽到男孩子嬉鬧的聲音,那張模糊的臉竟然一點一點清晰起來,那是其風的樣子。

在夢中,我笑了。

我是被早餐的香味弄醒的。我不知道其風還會做飯,雖然隻是一碗簡單的荔灣艇仔粥,卻被他弄得有聲有色。一點點蔥花、魚肉、油條、花生,都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找來,真是難為他。一勺清香送到嘴邊,安撫了幾天受難的胃。

“你知道嗎,艇仔粥要在艇上食用,並以河水煮成的粥水才有風味?”

“那等你病好,我們去香江夜遊如何?”

我點點頭。燒已經退去,心下一片澄明。

“鬱,你這個人心事太重,又不肯跟人說出來。小時候,一定吃了太多苦。”他竟然和我談起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