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直到天黑,其風都沒有回來。
而我坐在椅子裏很久,看窗外的日光一點一點變暗。
我不能思考,就像我不能呼吸一樣。原來,我是方其鬱,而不是葉鬱。但這個消息給我的打擊,遠沒有我知道其風對我做的一切深遠。
我望著遠處維多利亞港的燈火漸亮,華燈初上。香港,永遠是愛人造的浮華多於自然的美麗。整個香港彷佛忘記了冬日的寒冷,紅男綠女融化在這溫暖的歌舞升平中。這就是我結識其風的紅塵萬丈。
我要離開。
我把所有的個人物品攏好放到箱子中,把桌麵打理得一塵不染,上麵放著那份卷宗。在黃色的牛皮紙袋上,我放上了自己的辭職信。我穿好風衣,抱著紙箱出了門。這是我曾經以為是歸宿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我的宿命。
進家門第一件事,就是找來平時隻是點頭而過的方伯。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安靜,專業得讓租戶幾乎注意不到他,而今天我特意找他,他一見我申請,大概就知我心裏已然了然。
我客氣地讓他坐下,直截了當:“方伯,你認識我多久?”
方伯一見我這樣,眼裏有喜憂不定的神色。他端起麵前的茶水,啜了一口,又看定我,如第一次見麵時那樣。良久,他說:“二少爺,你終於找回來了。”
我心裏已知大概,但饒是這樣,我還是幾乎坐不穩。最後的一點希望,在方伯說出這句話時灰飛煙滅。我點起一支煙,深深吸了幾口,讓自己冷靜下來,示意他說下去。
他思考了一下,彷佛是在想如何給我講這個故事來的妥當。然後他開口:“二少爺,我認識你,是在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你和你母親進門的時候,瘦得就像一隻小貓崽。你母親那時是大世界歌廳的紅牌,因為有了你,太老爺才讓你們母子倆進門。”
“那時候,你誰都不理會,好像跟這屋子的人都有深仇大恨似的。隻有大少爺親近你,老逗你玩,漸漸地,你便也隻跟他在一處。你身體瘦弱,性格卻倔得要命,我們做下人的,都說這孩子不好惹。可偏偏隻有大少爺壓得住你。你們倆天天玩,大少爺寵你,下人便沒一個敢欺負你。”
“你們倆天天在一起玩鬧,你就跟他小跟班似的。大少爺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比你大八歲,最好的年紀。我眼看著你們一天比一天更好,眼看著你們如膠似膝,眼看著他眼裏的心思,一點一點藏不住。我知道他做事,那是說一不二。他決定的東西,除非他自己改變,否則沒有人可以說服。”
他說到這裏,看著我,眼神中似要確定我理解他的意思。我心裏風起雲湧,問:“我們……我們之間……”
“你們的心思,除了你們自己,那是再沒有外人會看不出來的。大太太知道,不說而已。”
“那時候,大約是你十七、八歲吧,你母親和大太太天天鬧。那陣子這家裏,可真是雞飛狗跳,終日不寧。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閃爍其詞,“老爺讓你和母親走。”
“我和其風爭?……他把我趕走?”
方管家的眼睛眯起來:“二少爺啊,我帶了你十幾年,你和大少爺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可是你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你的心思,我看得出來。你小時候像豹子,張揚在外,可是那顆心呢,就像水晶一樣,一下就能看個通透。你的心都在大少爺身上,可是大少爺呢,”他頓了頓,“他到底怎麼想的,沒人能懂。他對你好,誰都看得出來,可是除了你他心裏有沒有其他的東西,誰也不知道。”
“那後來呢?”
“中間有幾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總之大少爺當了家。你母親帶著你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你走的那天,大少爺在樓上沒有出來,說猜不透他心思吧,他在窗簾背後悄悄看你的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本來留了一間屋給你們母子,但你母親也不住在那裏。”
“後來聽說,你們似乎是住到別的地方,什麼都改了……我不知道有沒有派人找過,總之你和這個家,是完全斷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