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去世前,不知道為什麼改了遺囑,要大少爺找你。老爺去世後,大少爺也搬出了這裏,隻剩我一個人看房子。幾個月前,大少爺突然找我,說找到你了,想讓你住過來,可是你已經完全變了個人,誰都不認識……”
我聽到這裏,上樓取出那個青花瓷瓶,擺在方伯麵前。“這個瓶子,是誰的東西?”
方伯仿佛早料到我會問他這個。“二少爺,我知道這個東西。這個瓶子,和樓上的另外一個,原本是一對。這是方家的家傳,你和大少爺出世的時候,老爺分別送了一個。這個瓶子上的圖案,本就是寓意‘母子平安,闔家吉祥’之義,象征家庭和美的。你手裏的這個,本來一直跟著你母親,後來你們搬出去,也就沒有了下文。”
難怪我對這個瓶子這麼熟悉。原來它曾在母親的手中,伴隨我成長,也伴隨我和那個應該是兄長的人的少年心事。
倔強的母親拒不收父親的贍養費,這個瓶子,應該是變賣走了的。
而他又不知從何處輾轉收購回來,送還給我。他是否,對我還懷著當年的感情?
如果有,為什麼又對我隱瞞大部分的遺產,隻留給我一個並非主要業務的嘉德?出於同情麼?
我竟然錯得如此離譜。從我進入嘉德,到第一次在舞會上見到他,到相熟,到生日,原來都隻是一個局吧。我原來,隻是一個方家的棄子。我應該姓方,母親卻讓我改姓她的姓,為的是一輩子再與方家人無關;然而我還是逃不開這樣的宿命,注定與我的兄長和情人糾纏不清。
然而我已經什麼都忘記。此時我麵前的方伯,隻怕對我的了解還多一些。在我的所有記憶中,都隻有車禍之後我,錯憶之後的我,那是我給自己重新建立起來的一個新葉鬱,與方家無關,與其風無關。
我上樓,再次把我所有的東西打包。——還是那些衣服,隻是多了些時間和感情的記憶。我走進書房,在多寶閣前站定,默默注視那兩個一模一樣的青花瓷瓶。——那些東西,代表的是一個過去的我,一個被情人背叛的我,一個年少倔強的我。我的手放在瓶子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拿走。
方伯眼中的神色是矛盾和感慨,但他沒有攔我。他也不願我再和方其風繼續下去,相信任何人在知道這個故事之後,都不會舍得看我再被背叛一次的吧?
要離開了。這美麗的港島,這燈火明滅的紅塵萬丈。我和齊名結識於這紅塵萬丈中。我和其風也結識於這紅塵萬丈中。我以為自己能找到最後的歸宿,卻不幸連這個園子也是夢一場。
我拎著衣箱,豎起風衣的領子,走出客廳。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就在此時,我看見有人在外麵等我。
是其風。我的兄長。我的情人。我曾經癡迷糾纏,也曾經不願意再見到的人。
有千言萬語在我心中,我卻不願再和這個人開一次口。眼睛看著他,我撥通了齊名的電話。“阿齊,麻煩你,來接我。”我看得到他眼裏的火花,卻卻不再有複仇的快感。我與他擦身而過,準備離開,卻聽他低低喚我:“鬱。”
我不禁一滯。在這一瞬,他的手已經握住了我風衣下提著衣箱的那隻手。
我緩緩開口:“大少爺,你瞞我欺我,不就要看著我走,你好獨占方家嗎?如今你心願達成,還有什麼可說的?”語氣中並不是諷刺,而是辛酸。天知道,即使那個叫方鼎的人把整個方家送我,我也不會看一眼。而我唯一重視的那個人,卻願意為了這份家業,設下如此周密的一個局,讓我重蹈覆轍。
他並不避開我的眼神:“鬱,你可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
“不,我不願意。”在清冷的寒風中,我與他,終是擦肩而過。
風衣擦過他雪白的襯衫,我才看清他隻穿著一件單衣,應該是知道消息立即來找我,連衣服也沒有來得及換吧。我走出花園,聽見他絕望地喊我的名字“其鬱!”我卻再沒有回頭。
其風,你知道麼。我說不願意,是因為我怕聽了,就再也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