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如果你是一個還知道什麼叫恬不知恥的人,那麼,批判自己的作品並不需要什麼勇氣,但讚美自己的作品卻需要相當了不得的勇氣,也就是說你必須具有大無畏的革命精神才敢讚美自己。(笑聲)因為一個人盡管很難看出自己的缺點,可是更難看出自己的優點。
我們生括在一個經濟上和文化上都非常落後的國家裏,可絕大多數人卻認為自己正確,認為自己善良,甚至認為自己偉大。人們要看出自己真正的模樣,實在是太困難了。當然,我說的讚美自己和自我吹噓是兩回事,所以,我有時會吹噓自己,但決不敢讚美自己的任何一篇作品,哪怕我很喜歡這篇作品。
不過,我倒是比一般人敢批判自己,從文學的本質意義上說,我寫的東西全是廢紙,我不是故意糟蹋自己,如果我們的改革開放能正常地進行下去,不遠的將來你們就會明白我說的話絕對是真理。(掌聲)問:除了寫作,你還有什麼愛好?
答:寫作本來就是我的愛好,可是這個愛好現在成了我養家糊口的職業,於是,除了職業以外,我就等於沒有什麼愛好了。如果說讀書是一種愛好,現在也不能算作愛好了,因為我現在讀書完全是為了寫作的需要。
我過去是個山狼海賊式的海碰子,潛到深深的海底下,看到那五彩繽紛的水下世界,應該算作是不錯的愛好吧,可惜,窮困的生活逼得我無法欣賞五彩繽紛,而是隻注意躲藏在五彩繽紛之中的海參和鮑魚,因為這些海珍品能換回寶貴的糧票和布票,更能賣錢。所以,我更多的快感是看著魚槍穿透魚肉。倘若這種快感能成為一種愛好,那真是可怕。現在我有時還到海裏去潛泳,但失去一種勞作的目的,也就失去紮猛子的興趣。
說起來,我挺可憐的,因為我惟一的愛好就是掙錢,(笑聲)說得好聽點兒就是愛好文學事業。
問:鄧老師,對於一個作家來說,你認為你的最大的缺點是什麼?
答:我最大的缺點就是我最大的優點——頭腦太清醒,換句話說是活得太明白。對我賴以存活的世界,我知道什麼是輕重利害,什麼是高低深淺,什麼是忠言逆耳,什麼是左右逢源。我還知道什麼時候不能激動,什麼時候不要憤怒,什麼時候可以慷慨激昂,什麼時候話到嘴邊留三分乃至留八分。有一句老話說作家要麵對惶惑,但我卻從來就沒一絲惶惑。所以,我在創作的鋼絲上走得非常精彩和機智,但明白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花架子。
問:鄧老師,提一個小問題,你習慣坐著看書還是躺著看書?
答:這確實是個小問題,甚至就不是問題。看書的姿勢大概都差不多吧?一般都願意躺著看書,又舒服又省勁兒。但現在人過中年,不敢躺著看書了,因為隻要一躺下就想睡覺,不管多好的書也能睡著。不過細想一下,我還比別人多一種看書的姿勢,就是走著看書。在我最艱難的狗崽子歲月,為了養家糊口,我每天上班幹工廠裏的活,下班幹家裏的活,壓根沒有看書的時間。所以隻好利用上下班走路的時間看書,我家離工廠五站地,我從不乘車,拿著一本書邊走邊看,並練就能一心二用或三用的硬功夫:既能注意前麵的車輛行人,又能注意腳下的坎坷不平,而且走路的速度不減,還能一字不漏地看書。十幾年如一日的走路看書,竟然一次也沒撞到電杆上。(笑聲)問:再問一個小問題,你對寫作的條件很苛求嗎?你喜歡夜裏寫作還是白天寫作?
答:很多作家對寫作的條件很講究,環境太吵了不能寫,環境太靜了還不能寫,還有的必須有抑揚頓挫的音樂才能寫。美國作家海明威說他是一條腿站著寫作,有些報紙竟然像傻瓜一樣宣傳,說是一條腿站著寫多麼多麼神妙。我認為海明威一條腿站著寫作的說法是一種幽默,其含意是寫作速度一定要快,你想想,一條腿站著多累,不能容你寫得慢慢騰騰。我很同意海明威的創作方法,構思可以慢,但動筆一定要快,否則就過了那個熱乎勁兒。所以,我隻要是感到構思成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寫起來,絕不挑剔白天還是黑夜,也不挑剔環境吵還是靜。也許是過慣了苦日子,我的適應能力極強。簡直就是個全天候寫作機器。(笑聲)問:鄧老師,你構思到什麼程度才能拿起筆采寫作?
答:無論構思的時間長短,我的構思從來都是含糊的,但在這種含糊中我必須構思出一個好的故事結尾,一旦有了好的結尾我就認為這是構思成熟,寫起來就胸有成竹。這就像我在吃力地挖什麼,無論所挖之物多麼堅硬,但最終能挖到金子,所以我就挖得格外有勁兒。如果所有的情節都構思得太細,筆路就太窄,而且寫起來不能自由馳騁。一篇小說寫得再好,隻要結尾不行就等於全完蛋。開頭決定全篇的氣質,結尾決定全篇的價值,沒有好的結尾,千萬不能動筆。
問:作為一個作家,你最喜歡看的是哪一家報紙?
答:無論我是不是作家,我都喜歡看《參考消息》,相較我們報紙上的文章而言,國外的記者觀點寫得比較客觀和真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