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第一次在惠安淨峰寺的時候,弘一法師寫過一聯自況:
誓作地藏真子,願為南山孤臣。
地藏王菩薩大願行世,“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南山律教,數百年衰落,續脈已難,而要加以弘傳發揚就更加的艱難了。弘一法師道心已堅,哪怕是孤獨一人,哪怕是拋卻形壽,也要把南山律學的種子一顆一顆地播下。
1937年5月14日,弘一法師帶著傳貫、仁開、圓拙和特意迎請他的夢參等四位法師,乘船從泉州蹈海,道經滬上,繼續易船北上,20日抵達青島。
弘一法師在湛山寺的行跡,倓虛法師在自己所著的《影塵回憶錄》裏記述甚詳;而僧隆安法師當年還是一個少年火頭僧,有幸親受弘一法師的法雨慈光,點點滴滴,化作了《弘一法師在湛山》一文,是一旁靜靜地觀察,又是一顆心被漸漸地點亮。
一到湛山,似乎還沒有洗去長途奔波的勞倦,弘一法師便開始了又一回的弘律講學。
佛祖釋迦涅槃前告誡自己寂滅之後,佛教當以戒為師。佛教裏的戒、定、慧三學,佛典裏的經、律、論三藏,其中的戒和律,都是講的佛徒行為規範,什麼樣的行為必須禁止,什麼樣的行為必須奉行。可以想見,戒律在整個佛教體係裏處於怎樣重要的地位。說戒論律,最根本的,是要內心的真正受持,是要自律。每個人都能夠從心開始,謹嚴自律,心與心便會像燈與燈一樣相互照亮,相互溫暖。
自律之重之要,弘一法師便以“自律”開講,接著講授“三規五戒”和“律學大意”,然後開講《隨機羯磨》,最終講授《四分律》。前後半年時間,循序漸進,由淺及深,弘一法師引導著大家,一路走進了南山律學的聖殿,領略了南山律學的種種精微。
弘一法師出家即開始研究戒律,前後近三十年,講授律學也近十年;但在湛山講律的第一堂課,竟然整整預備了七個小時,足見其認真程度。《隨機羯磨》講過十幾課後,因為氣力微弱,便由弟子仁開法師代講,遇到難題由仁開法師隨時向弘一法師請教。弘一法師還專門編寫了《隨機羯磨隨講別錄》和《四分律含注戒本別錄》,馭繁就簡,供教學使用。弘一法師離開青島之後,湛山寺從此堅持循環演講《隨機羯磨》和《四分律》,學者們對律條製熟悉得如數家珍,湛山寺和長春的般若寺、哈爾濱的極樂寺等寺宇還一體律儀化。
湛山弘律一經傳開,相識的,不相識的,遠至西安、沈陽、山西、營口的學僧,一時紛紛前來湛山寺就弘一法師學律。蘇州的妙蓮法師,與弘一法師在此結緣,終於成為弘一法師的侍侶,直至弘一法師人間最後的托付人。
倓虛法師和少年火頭僧,都對弘一法師首講《律己》記憶猶新,尤其是講課結束前,弘一法師規勸大家嚴於律己,口裏不停地說著“慎重,慎重!慎重又慎重!慎重又慎重”,竟至幾十遍才罷。
弘一法師北上青島弘揚南山律教的成功,固然得力於美妙的開示講授,更重要的卻在於他行持極嚴的身範,所謂感化的力量正在於此。古語說:聽其言,觀其行。佛教最看重的,正是信眾的行為。禪宗所說的“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明心見性,直指人心”,換一個角度來說即是,不依賴於文字學問,完全可以見性成佛,怎麼見性成佛?當然在於以實際的“行”來悟了。淨土宗甚至強調,隻要一心念一句“阿彌陀佛”,便可以見性成佛,這一念當然也是重在淨心淨行了。
未行湛山,弘一法師就已經向寺主倓虛上人約定:不為人師,不開歡迎會,不登報吹噓。這純粹是律己的約定,人還沒有到來,那種不騖名聞利養的品格已經讓人心生崇敬。
雲落湛山,弘一法師那簡破的行李,一下子便打動了每一個在場的人。倓虛法師在《影塵回憶錄》裏,專門記錄了弘一法師的行李:
別人都帶好些東西,條包,箱子,網籃,在客堂門口擺了一大堆。弘老隻帶一破麻袋包,上麵用麻繩紮著口,裏麵一件破海青,破褲褂,兩雙鞋,一雙是半舊不堪的軟幫黃鞋,一雙是補了又補的草鞋。一把破雨傘,上麵纏好些鐵條,看樣子已用很多的年了。另外一個小四方竹提盒,裏麵有些破報紙,還有幾本關於律學的書。聽說有少許盤費錢,學生給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