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湛山雲蹤(2 / 3)

弘一法師從大病裏脫出時間不長,身體虛弱。倓虛長老想為弘一法師改善一下夥食,考慮到弘一法師持戒極嚴,不敢備什麼好飯菜,隻是吩咐送四個菜到弘一法師的寮房裏。沒想到,弘一法師一點都沒有動。第二次預備次一點的,弘一法師仍然未動。第三次送去兩個菜,弘一法師還是不吃。最後盛去一碗大眾菜,弘一法師在問清之後,才滿心喜悅地吃起來。

講律的時候,弘一法師不坐課堂正位子,而是在講堂一邊另外設了一張桌子。倓虛長老說弘一法師是自謙,覺得自己不堪為人作講師。我想,弘一法師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來之前已經約定“不為人師”,現在另設講桌於一邊,應該是為了不違背前約。我們隻能景仰弘一法師行事的認真,隻能拜服弘一法師言行的不二。

弘一法師的待人接物,也讓倓虛長老感歎欽服不已。

無論出於是真心,還是出於裝點門麵的需要,權勢者多喜歡附庸風雅。世俗眼裏的大才子,一代高僧,弘一法師當然是附庸風雅者爭趨的對象了;但卻常常打破弘一法師安寧清淨的心,讓他總是處於無奈和擾攘之中。時有東北海軍代總司令、青島市長沈鴻烈,想見弘一法師一麵,弘一法師以已經午睡相拒。翌日,沈在湛山寺請客,想請弘一法師坐主席,但弘一法師隻讓人帶了宋人一偈贈與沈鴻烈:

昨日曾將今日期,出門倚杖又思維。為僧隻合居山穀,國士宴中甚不宜。

沈鴻烈自然悶悶不樂,宴畢怏怏而去,但從此卻對弘一法師的人品更加敬服。而那些年輕人,甚至是平常的學生,誰去誰見,你給弘一法師磕一個頭,弘一法師照樣磕一個頭還給你。山東大學學生張希周等人,兩次拜見弘一法師。時值“七七”盧溝橋事變,話題自然離不開國家前途和民族命運。弘一法師似乎經過深思熟慮,告誡學子們:

佛門忌殺,但為抗日救國,應當不惜死!抵抗日寇為救同胞,是大仁大勇行為;殺日寇是滅魔,與佛法不違背。救國不忘念佛,念佛不忘救國!青年是國之希望,民眾精華,抗日,讀書,都重要,上了戰場抗戰第一;身在學府,書要讀好,因抗日是長期之事,要沉著,急躁壞事,沉著又積極才好。

近50年之後,張希周已為古稀老人,憶及當年,依然十分激動。而今,又是30年過去,雖不是親聆,但弘一法師那清醒、熱烈而深摯的話語,依然如熱風吹過我的胸臆。今天的人們,對於國家和民族的理解或許比當初要深廣得多,但弘一法師的大仁大勇,弘一法師的冷靜和沉穩,無論如何都依然是我們前行的一劑良藥。

當時青島似乎已經能聞到硝煙的氣味,人心浮動,惶惶不可終日。弘一法師事先有約,不肯中途畏戰而去。在給弟子蔡丏因的信中,弘一法師堅稱:

朽人前已決定中秋節乃他往。今若因難離去,將受極大之譏嫌。故雖青島有大戰爭,仍不願退避也。

時逢出家頭尾二十年紀念日,正是“七七”日寇挑起侵華戰爭剛剛一個星期,弘一法師特意書寫“殉教”二字,並附跋語:

曩在南閩淨峰,不避鄉匪之難,今居東齊湛山,複值倭寇之警,為護佛門而舍身命,大義所在,何可辭耶?歲次丁醜,舊七月十三日,出家首尾二十載。沙門演音,年五十八。

為民,為國,為教,為仁,為義,弘一法師早已置生死於度外。寫來平常安靜,不著一個字的豪情壯語,讀來卻字字如鐵。林則徐有詩曰:“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實與弘一法師的這則跋語異曲同工。

倓虛長老和火頭僧的記述裏,都有弘一法師喜歡一個人獨自去海邊看海的細節。倓虛長老的《影塵回憶錄》記得更細:

在院子裏兩下走對頭的時候,他很快的躲開,避免和人見麵談話。每天要出山門,經後山,到前海沿,站在水邊的礁石上了望,碧綠的海水,激起雪白的浪花,倒很有意思。這種地方,輕易沒人去,情景顯得很孤寂。好靜的人,會藝術的人,大概都喜歡找這種地方閑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