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湘去一邊衝泡咖啡，而蘇曼殊則仔細環視四周。莊湘泡好咖啡，端著來到蘇曼殊麵前時，看到蘇曼殊的神情，笑道：“雪鴻已經不在這裏啦，她已經跟她媽媽回國了。我也快要回去了，你看，家裏值錢的東西基本都已經被我賣掉了。”說著，他坐在蘇曼殊麵前，將咖啡放在桌上。
沒能見到雪鴻，這讓蘇曼殊有些遺憾，不過能見到先生總是好的。還好他趕在先生離開前見了先生一麵。莊湘問蘇曼殊：“你現在出家了，日後可有什麼打算麼？”蘇曼殊說：“我受戒的那家廟實在太破，無法繼續停留，而我始終記得先生對我講訴的歐洲和東南亞那邊的風土人情，我希望利用往後的日子到處去遊曆。”“那你現在還是由你表哥資助嗎？”蘇曼殊搖搖頭，“我早就與表哥決裂了，也與蘇家決裂了，我不可能在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至於遊曆的費用，我會一邊化緣，一邊向報社投投稿子，或者到當地找個學校教書，反正人總是能有辦法活下來的。”
莊湘點點頭，他說：“這樣吧，我在這邊變賣的大部分錢財也拿不走，不如我就把這些錢財交給你，你就拿著這些錢去遊曆，這樣也省了許多麻煩。”蘇曼殊連忙拒絕：“這怎麼可以？曼殊何德何能？哪有資格拿先生的錢？”莊湘卻無所謂地擺手道：“不要這麼說，老實說，過去我一直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女婿，可是你說你要出家，這事也就罷了。雖然不能做女婿，我還是希望把你當作我的兒子一樣。更何況以後我回到自己的國家，這邊的很多東西都顧不上了。往後也不過是留給外人踐踏，倒不如都給了你的好。”
蘇戩萬分感激，連忙稱謝。其實蘇戩並沒有說錯，他從來都沒有在意過錢財。小時候，他在蘇家，雖然蘇家是大家大業的，但是那些錢財基本都與他無關。就算身在名門，他一樣要過著窮苦人家孩子的日子。後來長大了，家裏為了讓他光耀門楣就花錢送他學習。所以一直以來，他對錢都沒什麼向往。有錢有如何，蘇家是有錢，但是都在做著齷蹉的事情，他自己沒有錢倒也落得清閑。所以他的一生都沒有為錢財苦惱過。如果說他有佛緣的話，大概就是這份天生的淡然了吧。
不管怎麼說，得到了莊湘的資助，蘇戩就更能放開手腳開始他的遊行僧人的生涯了。僧人向佛，世間處處有佛。僧人無家，一草一木處皆為家。蘇曼殊的人生有很多人都十分羨慕，畢竟能夠遊曆四方也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但是其實誰又希望有蘇曼殊那樣的家庭背景呢？就算平凡一生，也好過成為這種故事的主人公啊。
莊湘就要離開上海了。在他離開前的這段日子，一直都是蘇曼殊在與他作伴。閑時他們會討論那些歐洲的詩歌。蘇曼殊在日本的圖書館看過很多精彩的著作，他將這些作品的內容講訴給莊湘，令莊湘讚歎不已。莊湘知道，自己的這個學生如果不是生在亂世，必然能成為一位很好的學者。可惜這個時代並不容許學者的存在，歎隻歎這孩子生不逢時了。
西班牙那邊時常來信催莊湘盡快回去，他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希望他在這邊停留過久，他也覺得既然有了蘇曼殊，這邊的事情也就不用再怎麼打理了。他將剩下的事情都交給了蘇曼殊，讓他代為安排，而自己則選擇了一個好日子離開。
那天為莊湘送別的隻有蘇曼殊一個人。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在這亂世之中，誰還能顧及到誰呢？莊湘問蘇曼殊：“你要旅行的話，打算先去哪裏呢？”蘇曼殊想了想，說：“我想先去東南亞看看，我還沒去那邊看過。先生說的那些名勝我都想親眼見一見。”莊湘點頭，“很好很好，你不如將你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若是能編撰成冊，也不失為一件美事了。”蘇曼殊點頭。
輪船就要開了，他們也不得不分別。蘇曼殊緊緊擁抱著莊湘，這個亦父亦友亦師的人，這個打開了他的眼界的人，這一分別大概今生也沒有相見之日了。一個人活得越久，就會遇到越多的人，遇到越多的人，就會經曆越多的分別。蘇曼殊不喜歡分別的感覺，但卻有無可奈何。人在這世上輾轉輾轉，不知道何時是盡頭呢？隻有死亡才算是盡頭麼？
蘇曼殊緩緩放開莊湘，莊湘眼中含淚向他告別，並轉身踏上了輪船，踏上歸鄉的旅程。蘇曼殊眼看著輪船開走，往海天的那一邊兒去，漸漸消失在海平線的另一端。再往眼前的大海，隻有幾聲海鳥鳴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