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自己竟然墮落至此,他又不覺哀從心來。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可憐的人,可憐而又可悲。現在他明明什麼都有了,偏偏總是活在過去的惡夢裏。童年經曆的種種如同魔咒一般,纏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就算強行歡笑,也隻是讓他如一隻將頭埋在沙子裏的鴕鳥一樣,當他抬起頭,還是會看到這個悲慘的自己。
有趣的事,他這樣的真性情,反而真的打動了青樓的歌妓。這些歌妓也是風塵中人,她們最懂得塵世的悲涼,最懂得世情的冷漠。其中有一個名叫素貞的歌妓,自從與蘇曼殊相識之後,她看到了他心中的苦悶,那種苦悶讓她感同身受,她們真的成為了交心的朋友。
有時候,蘇曼殊會強顏歡笑,用笑聲掩飾自己的悲苦,素貞看到他如此,更覺心疼不已。沒想到在這個塵世上,最後懂得一個僧人的落寞的人,竟是一個風塵女子。
3.輾轉四方
因為愛過,所以他才懂得真正的慈悲。他付人以溫柔和疼惜,卻再不會予人以深情。
那段時間,蘇曼殊在青樓留下了許多情,然而,他卻不敢為任何一段感情許諾什麼。他曾經深愛著一個女子,那個女子卻因他而死,從那之後,他已經再也不敢對愛情有什麼渴望了。世間有那麼多美麗善良的女子,他卻不敢觸及,他怕自己一旦伸手,就會把對方碰壞了。他猜自己可能命中注定要孤寂的,他沒有資格給與別人愛情,更沒有資格獲得別人的愛情,他隻要孤獨一生就好,隻要像所有的僧人那樣,最後在青燈古佛的麵前結束生命就好。
江南是一個十分美好的地方,在那裏,許多文人騷客們都留下了自己的情,留下了自己的愛戀。蘇曼殊在杭州停留了許久,在那裏,他的內心暫時安寧了下來,並安心作畫。他將畫作好之後,想起仍在革命隊伍中奮鬥在第一線的陳獨秀,便把化作寄給了他。他是很佩服陳獨秀章士釗這些人的,他佩服他們能有堅定的決心,能激發起無窮的熱血,為這個國家奉獻力量。偏偏他自己就無法做到這一點,好在他與這些人都是朋友,這也算是他心中的一點安慰了。
蘇曼殊總是居無定所,那時候,他在一個地方停留不久,就會換一個地方。如果在哪裏呆久了,他就會煩悶地不行,難受得不行。隻有換了地方,他才會重新尋回心中的安寧。離開杭州後,他又去往南京。在那裏,他在陸軍小學謀求了一份英文老師的工作。他當然是不缺錢的,他之所以要找工作,隻是因為必須給自己找點事幹,不然他會寂寞得發瘋。
在陸軍小學,他遇到了當初在日本認識的劉三。劉三名叫劉季平,當初在日本,他與蘇曼殊、陳獨秀、鄒容等人都是非常好的朋友。蘇曼殊十分懷念那段時光,那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他們彼此呼應,彼此相襯,彼此互補,湊成了一個十分愉快的朋友圈。他們經常在一起談天飲酒,其中最愛飲酒的就數劉季平劉三了。蘇曼殊特別喜歡劉三,大概是因為二人性格相合的關係吧。劉三愛喝酒,活得肆意而痛快,這恰好與敏感易悲的蘇曼殊形成了對比。
當時在日本與他們關係很好的鄒容,在回國之後,寫下了《革命軍》,這書一經刊登,立刻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掀起了一陣革命熱潮。也正是因為如此,蘇報才收到牽連,被清朝政府查封,作者鄒容也被抓進監獄,在幾個月後,他因無法忍受監獄內的折磨,患病死亡。
孫中山曾經說過,在革命的過程中,一定避免不了犧牲,但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會被革命同誌們牢牢記得的。鄒容的死讓革命的同誌們悲痛不已,然而,卻沒有人敢為他收屍,因為為他收屍等於是說明了自己的立場,下一個死的就很可能是自己了。當時,負責了安葬鄒容的責任就被劉三攔下了。劉三平時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但關鍵時刻,他是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對其他革命黨來說,鄒容隻是一個可敬的同誌,但在劉三的心中,他就是他們一生的朋友。
在鄒容被安葬後不久,陳獨秀、蔡元培、蘇曼殊等人都前去為他吊唁。蘇曼殊雖然自己並沒有直接參與革命,但是這些革命黨中絕大多數都是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不論誰死了,都會激起他心中的無限悲傷。
他們都是在塵世上漂流的過客,有人選擇取義成仁,有人選擇皈依佛門,這都是無可厚非人各有誌的事情。蘇曼殊唯一能做的,就是經常為這些同學們送去精神上的支持,以及適當的物質上的支持。他既然沒有革命的熱血,也就隻好作為一個朋友,為朋友們送去綿薄之力了。後來劉三因為參與了刺殺兩江總督,被捕入獄,半年後才因為多方好友的努力而出獄。為了暫時避開鋒芒,劉三再次東渡日本,那段時間是劉三最苦悶的日子,蘇曼殊很懂得那種苦悶,所以時常與他聯係,安慰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