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空山流水無人跡(1)(3 / 3)

之後蘇曼殊搬去了西湖,後來又再度回到上海,在最後一次去日本與養母見麵之後,不久他就因為病危而住進了霞飛路的醫院。他是入秋的時候住院的,到了冬天時,因為病情的加重,他又被轉入海寧醫院。當時他的情況已經十分不好,每天要瀉上五六次,大夫也無力回天,隻能讓他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過得舒服些。

這個時候的蘇曼殊,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糊塗。時常有朋友來看他,清醒時,他還能與這些朋友正常交談,他仍舊十分關心現在中國的局勢,關係朋友們的工作進展。大家告訴他,一切都好,他隻要安心養病就好。而他隻是輕輕笑笑。他也知道,所謂的安心養病,不過是一心等死而已。待朋友離去後,他就獨自躺在病床上看窗外的天。他發現自己從小到大總是在看天,究竟是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出,莫非是在碧空之上,有他的生母的靈魂在時刻注視著他麼?

恍惚間,他感到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小嬰兒,這個小嬰兒隻能躺在床上,除了笑和哭,和不斷搖動他的手臂,他無法再做其他的動作。他大聲哭叫,希望可以引起人的注意,這時,一張慈愛的臉出現在他的麵前,一個溫柔的女人輕輕將他抱起。這個女人是誰呢?這張臉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她長得與河合仙很像,但又並不是河合仙。他聽見這個女人稱呼自己為媽媽,又聽見她叫自己為孩子。難道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麼?他伸手去夠,去發現自己的手臂太短,根本夠不到她的臉。

女人見他不哭了,就把他重新放到床上,自己去忙別的。蘇曼殊想呼叫,卻又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忽然可以下地走路了,他開心地向前走著,而身後,他聽見一個女人在對他說著加油。他回過神,看到了一個與河合仙一模一樣,卻比河合仙要年輕很多的女人。這個女人笑著過來抱起他,他不解地看著這個女人。

忽然,周圍的一切又變了,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艘輪船上,對麵,是河合仙哭泣的臉,身旁是一個冷冰冰的女人。這個女人是誰呢?好像是蘇家的人,是蘇傑生的大老婆吧。蘇曼殊茫然地立在那裏,心想,自己這究竟是在哪呢?是在哪呢?這些都是他童年的經曆嗎?那麼他是來到了自己的記憶深處嗎?還是說他的靈魂已經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幾十年前呢?

恍惚著,蘇曼殊睜開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潔白的病床,以及窗外仍舊碧藍的天空。原來這不過是一場夢麼?不知道死後的人會不會做夢呢?如果一個人死後會永遠生活在夢中,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如果重來一場,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朵雲,或者是一棵樹,或者隻是一個木魚也好。不論如何,他都不想再做人了。做人實在太累,太累,他做不起的。

當初他在四處教學的時候,曾經教過一個名叫陳果夫的學生。當時,這個學生還隻有十四歲,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華。曼殊先生的課徹底迷住了他,他為先生豐富的學識而拜服,更為先生舉手投足的優雅所沉醉。那時候他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能夠在學堂上曼殊先生的課。可惜這先生平時不是很喜歡與學生們交談,不然陳果夫同學真想多了解一些關於先生的事,真想與先生那些朋友一樣,與他結下深厚的友情。

然而蘇曼殊的教學生涯總是到處輾轉,他在任何地方停留的時間都不長。所以,陳果夫同學的歡樂日子很快就到了頭。曼殊老師離開的那天,他就站在學校門口,目送著這位他最尊敬,最熱愛的老師。那之後,他經常關注著這位老師的境況。可惜他這位老師雖然才學豐富,但是並不熱衷革命,所以在報紙上很少能見到關於他的消息。而他當時寫的文章又沒有多少報紙願意登,所以即使陳果夫想要找篇他的文章來看,都是很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