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朋友們回想起這句話,又聯想蘇曼殊的一生,他們發現,他的生命裏的確是一切有情的。盡管這個人一直抱著出家的願望,而且還真的出家了,但是他心中的情感從未減少過,他努力地愛著每一個朋友,努力愛著每一個身邊的人,甚至是那些不認識的人。
蘇曼殊逝世這件事很快就出現在了當時的各個報紙上,又通過報紙傳入了許多人的家中。其實他在活著的時候,是鬱鬱而不得誌的。那時候他創作了許多詩作,可惜那些詩作過於傷春悲秋,不符合那個時代,所以一直不被主流看好。當時他曾經寫信給朋友,講訴心中的憋悶。後來朋友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隻發現了一些用過的胭脂香囊。至於他的詩稿,據說都存放在了遠在日本的母親河合仙的手中。後來,這些手稿全部在關東大地震中震毀,徹底失去了被人閱讀的機會。
盡管他的文學成就得不到承認,但他的逝世在當時仍然引起不小的影響。因為他是很多人最親最真的朋友啊!可憐的蘇曼殊,他半生飄零,甚至在死後,也沒有錢入葬。他的生前好友劉三為了能夠讓他安心下葬,帶著妻子陸靈素到處奔波,替他籌集經費。他們找到了孫中山,孫中山立刻悄悄地把錢給了汪精衛。當時,汪精衛還是一個熱血向上的好青年。他去醫院將蘇曼殊欠下的醫藥費補足,同時主持了他的下葬儀式。
就這樣,蘇曼殊的生命總算是圓滿地畫上了一個句號。說起他的一生,有人感到他毫無作為,有人認為他有情有義,而不論別人怎麼看,他都聽不到,也感受不到了。他不必再忍受來自各個方麵的爭議,不必再為了朋友的事情奔波,也不必為了人世間的悲劇而苦惱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萬事到頭都是空啊。
人生一場虛空大夢,到頭來,留下了什麼,又帶走了什麼?死亡也許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生罷了,活著有時候也不過是承受更多的苦,自然如此,人啊,又何必苦,何必喜呢?
後來,當劉三經過西湖旁的白雲禪院時,經常會想起,那個可愛的僧人,就在那裏打過坐。當時他總是故意去搗亂,去打擾蘇曼殊。反正他知道,蘇曼殊六根壓根就沒靜,還打個什麼座,坐個什麼禪啊?就算蘇曼殊喜歡用僧人的身份為自己加上一個保護的殼,劉三還是更喜歡鑽到那個殼裏麵去,去看看裏麵那個可憐的孩子究竟是在哭,還是在偷著笑。
如今,在看去,白雲禪院還在,人卻再也回不來了。“真是寂寞啊……”劉三輕聲感慨。像他這樣的人,其實是不容易被寂寞吞噬的,但是蘇曼殊離開之後,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種被拋棄的感覺。他望著當初蘇曼殊經常打坐的地方,自言自語地說:“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呢,你還欠了我那麼多的錢,你是不打算還了是嗎?你還欠了我那麼多張畫,看來你也是不打算還了啊,你可真是夠混賬的。”劉三靜立了一會兒,他又說:“其實我也夠混賬的,如果我早點發現你的問題,也許還能多勸勸你,讓你不至於那麼不顧身體。”
回想蘇曼殊去世前的那幾年,劉三發現其實這個社會對他是很不公平的。蘇曼殊是這樣一個人,他雖然有才華,但是他的才華對這個時代沒有什麼用,他其實很會寫文章,但他的文章並不符合當下主流。所以不論他的朋友們多麼喜歡他,對他的作品卻總是無法認同。那時候,正是新文化新思想的熱潮盛行,他的文章不但有些守舊,還帶著點文學性的小黑暗,在那個崇尚光明的時代,他的那些作品根本就得不到認可。這也是造成他後來越來越抑鬱,病情越來越重的原因。
在蘇曼殊逝世後,南社的朋友們再度為他籌集經費。他們認為對蘇曼殊遺骨的處理太過草率,希望給他安葬在一個好些的地方。他們發起了一個會議,主要討論對蘇曼殊遺骨安葬的問題。那場會議上去了很多人,包括蘇曼殊的生前好友陳獨秀,包括他敬愛的國學老師章太炎,孫中山雖然沒去,但是托人送去了五十金。雖然會上籌到的錢並不多,但是南社的朋友們並沒有放棄。他們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終於籌集夠了經費。他們把蘇曼殊的遺骨安置在了杭州西湖孤山北麓西泠橋南邊的一塊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