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龍的困惑(1)(2 / 3)

他們將財神像抬入府學,鎖入明倫堂內,用紙將貢院之匾上“貢院”二字糊上,代以“賣完”二字,兩邊大書用兩位主考(主考副都禦史左必蕃,副主考翰林院編修趙晉)之姓編成的對聯:“左丘明雙眼無珠,趙子龍渾身是膽”……兩江總督噶禮以誣告罪逮捕了丁爾戩等,主考左必蕃、江蘇巡撫張伯行則分別奏報科場有弊,康熙派吏部尚書張鵬翮會同噶禮、張伯行,以及安徽巡撫梁世勳詳審。審理過程中,新舉人吳泌、程光奎已供認了請托、賄買之情;官方也已得到了贓銀八千兩、賄金十五錠的線索,但噶禮卻為之開脫。張伯行以考前即風聞總督噶禮攬賣舉人,現噶禮如此舉動,又有噶禮欲索賄五十萬兩保證結案完事的傳言,奏請將噶禮解任嚴審。噶禮堅決否認,反劾張伯行挾嫌誣陷、通賊徇私、監斃人命及包庇《南山集》案等七大罪,並請與張對質。

江南都撫兩大臣互訐,成了轟動天下的奇聞。這其中又有滿漢之爭,又有朋黨之爭。康熙將二人一並解任,新的風潮又起。噶禮的支持者連續罷市,投書蘇州織造衙門,要求題請噶禮留任,並關閉城門、將噶禮大門用磚石堵塞,不讓他出門交還總督印信。張伯行的支持者則滿街滿城張貼歌謠、揭帖,歌頌張伯行的德行,並赴各衙門投遞呈文,強烈要求張伯行留任。

奉旨審理噶禮、張伯行互參案的吏部尚書張鵬翮、漕督赫壽,自認為他們明白康熙好惡與判斷:能臣噶禮是真小人,是滿人;庸臣張伯行是偽君子,是漢人。因而偏袒噶禮,擬張伯行革職,噶禮免議。

康熙另派戶部尚書穆和倫、張廷樞再審,仍同前議。

吏部議複,還是“擬張伯行革職,噶禮免議”。康熙心如明鏡般地清醒,一樁樁往事曆曆在目。入直南書房的近臣徐乾學即曾自科舉“招搖納賄”。所謂“登高而呼,衡文者類無不從而附之”,“遊其門者無不得科第”。一次,徐乾學表弟翰林楊某上朝時與徐乾學相遇,徐乾學問:“想主順天府鄉試嗎?”

楊某答道:“那當然求之不得!”徐乾學悄聲道:“如此,有名士數人,切不可使落第!”當晚,楊某就收到了徐乾學送來的一個小紅封,裏麵是一張名單,而第二日楊某任主考的諭令也隨即發布了。楊某照單取士,京師大嘩。

這些,康熙從貼滿街市的匿名揭帖中得知,他本想親自嚴審,但徐乾學派人向他稱賀:“國初以美官授漢人,漢人且不肯受,今漢人營求科目,足見人心歸附,可為有道之慶。”

於是他默然。他寬容了徐乾學,保全了徐乾學。在群臣交劾、人贓俱在的情況下,並不作處理,隻是給假,讓徐乾學回籍省墓,帶書籍“回家編輯”。當徐乾學在家繼續勾結地方官加派聚斂,又受彈劾時,他更以徐乾學已“解職投閑,尚複吹求不已”,事涉“娼嫉傾軋”、“伐異黨同”、“飛誣排陷”,而降諭製止。

他難道隻是出於“書房師友”之情嗎?康熙三十八年,再次從科場發難,巳卯京闈,賄賂公行。中式者多為大臣子弟,落第士子編造歌謠“老薑全無辣味,小李大有甜頭”(其時主考為李蟠,副主考為薑宸英),散發傳單,指斥正副考官“納賄營私,逢迎權要”。

那篇“士子揭世文”以公開點名的方式,將科場醜行全麵曝光,至今還狠戳康熙胸臆:中堂四五家,盡列前茅;部院數十人,悉居高位。大學士王熙、李天馥為子孫納賄三千;工部尚書熊一瀟、左都禦史蔣宏道、湖撫年羹堯為其子納賄上萬;史貽直、潘維震因其父分別為浙江主考和福建主考“遂交易而得售”;韓孝基、張三第因其父現居官禮部,恐複查試卷敗露行藏而將二人全取……又有托門子、走關係的,捉刀的,代筆的,花錢買籍的無所不用其極,而徽商、鹽商、家有巨萬的財主子弟也無一不納賄得中……康熙仍舊寬容了他們,保全了他們。在群情洶洶、切齒言殺的情況下,雖將李、薑革職,卻諭令複試後再行定奪。翌年,康熙親自複試順天巳卯科舉人,得出了“俱能成文”,前此風波不過是“落第者在外怨謗,勢所必有”的結論。

他難道看不到那些公開的、其醜無比的隱情嗎?至於噶禮,這位清朝開國功臣何和禮之後、康熙乳母之子,可稱得上是跋扈弄權、貪贓枉法的典型。康熙三十八年授山西巡撫後,先已有禦使劉若鼎彈劾他貪得無厭,虐吏害民,計贓數十萬兩;後又有平遙民人郭明奇等列款呈請禦使台入奏,控告他通省錢糧每兩勒索火耗銀二錢,除分補大同等地虧空外,四十萬兩吞為己有,另有索賄分贓、受賣關節情形。

他還是權作相信了他,回護了他,將劾奏禦使以誣告分別褫革降調,於四十八年擢其為兩江總督。

他難道心中沒有數嗎?

不,他隻是希望“靜”,希望穩定,他多次訓誡即將赴任的都撫大臣:“安靜則為地方之福,凡貪汙屬吏當先訓誡之,若始終不改,再行參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