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自序:民國時期的大學(2 / 3)

由此可見,所謂對學生負責,就是要讓他們成為一個和諧發展的人,而不是為了一技之長而淪為“一隻受過訓練的狗”,從而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在這方麵,學電機出身的梅貽琦和氣象學家竺可楨看得最清楚,做得最有效。

梅貽琦一九三一年擔任清華大學校長,他一上任就告誡學生:“有人認為學文學者,就不必注意理科;習工科者就不必注意文科,所見似乎窄小一點。學問範圍務廣,不宜過狹,這樣才可以使吾們對於所謂人生觀,得到一種平衡不偏的觀念。對於世界大勢、文化變遷,亦有一種相當了解。如此不但使吾們的生活上增加意趣,就是在服務方麵亦可以加增效率。這是本校對於全部課程的一種主張。盼望大家特別注意的。”(《梅貽琦教育論著選》第十七頁,人民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

竺可楨認為“現在大學教育,注重各種專門知識之傳授,而忽略品性德行之陶冶”,這不僅不利於科學精神的形成,而且還會導致“社會道德與政治風氣之敗壞”。(《竺可楨全集》第二卷,第四五三頁,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二〇〇四年版)有鑒於此,他一方麵倡導人文知識和科學知識並重的通才教育,一方麵主張在大學應該推行導師製。竺可楨是一九三六年擔任浙江大學校長的。四月下旬,他到學校視察並在校體育館發表演講:“教授是大學的靈魂,一個大學學風的優劣,全視教授人選為轉移。假使大學裏有許多教授,以研究學問為畢生事業,以教育後進為無上職責,自然會養成良好的學風。”與此同時,他還告誡自己的學生千萬不要有做大官賺大錢的想法,否則就有變成貪官汙吏的可能。九月十八日是國恥紀念日,他在新生座談會上說:“專精一門技術的人,頭腦未必清楚;反之,頭腦清楚,做學問辦事業統行。我們國家到這步田地,完全靠頭腦清醒的人才有救。”(同上,第三七一~三七二頁)基於這一理念,他告誡大家:大學生是人生最快活的時期,沒有經濟負擔,也沒有謀生的問題,因此大家除了誠實做人、勤懇求學之外,最要緊的是要有一個清醒的頭腦,這比單純掌握一門實用技術更重要。

竺可楨是哈佛大學畢業生,一九三六年哈佛大學建校三百周年時,他介紹了該校校長康諾德的辦學方針:“第一,主張學校思想之自由,即所謂‘Academic Freedom’。反對政黨和教會幹涉學校行政與教授個人的主張;第二,學校所研究的課目,不能全注重於實用,理論科學應給予充分發展之機會。”(同上,第三七〇頁)哈佛大學之所以成為世界一流,顯然與它的辦學方針有關。這對我們那些想要創建世界一流大學的校長們是個很好的啟示。

值得注意的是,梅貽琦和竺可楨都主張大學一年級不分專業,都認為隻重視專業知識而不重視人格操守的人,對社會的危害要比沒有知識的人更大。

除了提倡通才教育之外,培養學生的自治能力也很重要。在這方麵,陶行知先生有深刻的研究。他說:所謂學生自治,是對幾千年來保育主義教育的反動,它“不是自由行動,乃是共同治理;不是打消規則,乃是大家立法守法;不是放任,不是和學校宣布獨立,乃是練習自治的道理”。(《大學精神》第二六一頁,遼海出版社二〇〇〇年版)學生自治的目的,一是為了培養獨立的人格,以改變專製時代大事小事都要由師長包辦的習慣;二是為了讓學生關心公眾幸福,承擔共同事務,明辨公共是非。陶行知強調,凡是願意做共和國公民的學生,隻要大家不願爭權,而願服務,不願淩人,而願治己,不願對抗,而願協助,不願負氣,而願說理,就能把學生自治搞好。

寫到這裏,又想起前兩年關於大學生道德滑坡的議論。值得玩味的是,盡管有關部門一再強調德育課如何重要,但該課程卻始終處於“教師不好教,學生不愛學”的尷尬境地。我認為,如果大家能夠了解學生自治的真諦,弄明白民國教育倡導的“智育注重自學,體育注重自強,德育注重自治”(陶行知語)的原則,這個問題的症結何在,也就十分清楚了。

民國時期的大學校長不僅有正確的教育理念和管理方法,而且求賢若渴,堪稱後人表率。

蔡元培主持北大時,曾聘請胡適、梁漱溟來北大任教。當時二人都很年輕,才二十多歲,胡適還算是個名牌大學的“海歸”,梁漱溟卻沒有上過大學。另外,沈從文、錢穆等人當年在大學教書時也沒有學曆。相比之下,如今的大學門檻越來越高,非博士進不去,進去也待不住,逼得許多四五十歲的大學教師為了那張博士文憑,不得不去充當現代教育製度的老童生。這是教育資源和人才資源的極大浪費。另外,如今大學對教師的聘任考核製度既繁瑣又死板,大家對無窮無盡的考核和表格早已怨聲載道。這種狀況的形成固然與管理上的教條主義和文牘主義有關,但也隱含著對教師的不尊重和不信任。

在用人唯才方麵,竺可楨也值得稱道。他任浙江大學校長後,聽說馬一浮和邵裴之的學問很大,被“杭州視為瑰寶”,便多次登門拜訪,請他們前來任教。誰知馬一浮比較古板,當時他堅持學生必須登門請業,不能上門送教,竺可楨才隻好作罷。抗日戰爭開始後,馬一浮帶著許多書向西逃難,途中遇上竺可楨幫助他渡過難關,他才答應到浙大授課。

除了求賢若渴、禮賢下士之外,堅持教授治校也是尊重人才的具體表現。蔡元培擔任北大校長後,發現一切校務由校長和學監主任、庶務主任商量決定,連學長(相當於學院院長)也不參與。他認為這種辦法不妥,便組織評議會、教授會和各種委員會,分別管理行政、教務、人事等事宜。這樣一來,既體現了對人才的尊重,也為北大奠定了民主管理的製度基礎,蔡元培說,有了這種製度,“就是一年換幾個校長,對於諸君研究學問的目的,是決無妨礙的”。(《蔡元培全集》第三卷第三四二頁)

在這個問題上,梅貽琦則是另外一番氣象。他的最大特點是不愛說話,因此被人稱為“寡言君子”。按照清華大學的規定,凡是學校規章製度、年度預算、新增項目、建築設計……都要由教授會和評議會討論決定,而教授會、評議會都要由校長主持。許多人在回憶中談到,每逢開會梅貽琦很少說話,而是仔細聽取別人意見。作為一校之長,他為什麼會如此呢?這是因為他對自己扮演的角色非常清楚。他說他在學校就像京劇中的“王帽”一樣,看似重要,卻不大開口,主戲要讓別人來唱。也就是說,他在處理校務時非常尊重大家的意見,有一種“吾從眾”的風範和大氣。當年數學教授熊慶來要破格錄取華羅庚,他完全支持。擔任過清華中學校長的傅任敢在梅貽琦誕辰六十周年時撰文說:“一個大學僅僅有錢有設備是辦不好的,它得有好的風氣,好的教授。風氣如何才能好,好教授如何才肯來呢?這是由於清華的校務真正公開,校長絕不獨斷獨行。因為一切集思廣益,進步自然愈來愈大;因為分工負責,人人均覺清華自己也有一份,所以大家工作都有興致……出色的教授才肯前去。在這方麵,以身作則的就是梅校長。”(《梅貽琦先生紀念集》第五九頁,吉林文史出版社一九九五年第二版)這都說明梅貽琦是一個博采眾長、無為而治的典型,這也充分體現了他對人才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