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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中午,大家少做了點米粥吃,然後結伴去樹林裏尋找能吃的東西,隻留下周潔照顧東川--實際說不上照顧,隻是互相做伴,發生意外情況的話能有個照應。
多日來,他們走遍了方圓的土地,像構樹果子、地皮菜、野生蘑菇等等之前較為依賴的野菜和野果越來越少,可以說幾乎沒有了,至於去更遠的地方尋找,就像崔佩玉說的,收獲與付出的體力很可能不成正比,他們如今的主要采集對象是毛土豆和螞蟻菜,後者營養成分比較高,但數量很少,前者幾乎已不能算是野菜,難以消化,但是除此之外,這貧瘠的土地上已沒有什麼能吃的東西了。葉斐然說,如果連毛土豆也吃完,那就隻有吃樹皮了。
這句話引起了大家的擔憂,但趙玉塵心態一直還不錯,她相信上帝已經為這次考驗做好了一切安排,他們所能做的隻是盡人事,然後順應上帝的旨意,如果上帝真的要她付出生命,她會感到遺憾,但不會悲傷,她相信上帝不會錯對任何一個信仰並愛戴他的人。
他們今天下午的收獲還不錯,起碼找到的食物能夠對得起付出的體力,大家都感到很欣慰。
在黃昏時回到塔樓跟前,趙玉塵第一個發現,在不遠處湖邊的一處岩石頂端,並排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東川和周潔。東川手裏拿著一根樹枝,麵向著湖一動不動坐著,大家趕到跟前,才知道他們是在釣魚,用的是葉斐然曾用過那根簡易製作的魚竿,隻是魚線加長了,是一段白色線繩,不知道從哪兒來的。
“你們怎麼釣起魚了?”黃芸率先好奇地問道。
東川笑著回答:“我不能跟你們去挖野菜,總得幹點什麼,不然真成吃白飯的了。”
崔佩玉走上前,朝他腳邊一個塑料瓶子望去,“怎麼樣,有沒有收獲?”
“喏,兩條小魚。”東川舉起瓶子,趙玉塵也湊到跟前,但見裝著水的瓶子裏遊著兩條手指長的小魚。
“這就不錯了,這湖太貧瘠,沒有大魚。”
“嗯,可能是那個水怪鬧的,大魚都被它吃了,你看山頂上有多少魚骨頭。”
半小時後,兩條小魚被煮成了一大碗湯,每個人分一點喝了,別小看這點魚湯,提供的能量可能比一碗米粥還要多,不過主食當然還是加入了毛土豆藤一起煮出來的米粥,綠茵茵的一片,看上去不太舒服,但現如今已沒人挑食了,飯端上桌,一眨眼工夫就被大家吃淨,黃芸對著空碗感歎道:“我懷疑,三年自然災害時,老百姓的日子也沒咱們這麼苦。”
“咱們起碼還有飯吃,那個時候簡直連樹皮都被吃光了。”
“唉,咱們不也差不多了嗎?”
每天吃飯之後,是大夥說話最多的時候,因為剛吃下去的飯還沒消化幹淨,不感覺太餓,人才有心情說話聊天,不過,趙玉塵對這種日子覺得還好,由於身材瘦小,她平時飯量就不大,一天也就一碗米飯的樣子,比現在也多不了多少,而且由於奶奶一貫勤儉持家,她早已習慣了簡樸的生活,尤其是在吃的方麵,沒有過高要求,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有的人幾天不吃葷菜就饞得流口水。
不僅吃的方麵,從小跟隨奶奶長大的她,受奶奶影響的地方實在太多,最主要的就是信仰。很小的時候,當別人家的孩子都在聽父母朗讀《格林童話》的時候,趙玉塵聽得卻都是《聖經》上的故事,那時候她對基督教完全不了解,隻是為了讓奶奶高興,才故意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後來自己一點點長大,在奶奶潛移默化的教育之下,對基督教逐漸產生了興趣,十四歲那年,在她的主動要求下,在常去的那家教堂裏完成了受洗儀式,從此成為一名真正的、虔誠的基督徒,數年來,她與奶奶一直過著宗教式的生活,直到上個月,奶奶因病去世,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孤獨。
在這種煎熬之下,她向常去的那家教會提出想做教會工作的請求,但牧師讓她先去大自然中尋找和印證自己的信仰,回來再做定奪,於是她報名參加了這支探險隊。實際上,她也是想借此活動磨礪一下自己的意誌:她一直覺得自己過於活潑,不夠穩重,這種性格不適合做教會工作。
可是她並沒有想到,這次“印證信仰”的旅途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真的是上帝特意為她安排的考驗,那其他人的生與死又是怎麼回事呢?她為此陷入了迷茫之中,好在她是一個堅持信念的人,她相信這個問題是她印證理想的關鍵,一旦參悟明白,那自己此行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好事多磨,她一點兒也不著急。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她的連篇浮想,周潔抱著一捧碗筷走進廚房,見麵就問:“水燒開了嗎?”
“就快了。”
“你先把魚湯給東川端上去吧,我來看鍋,正好刷碗了。”
“我來刷碗吧,一樣的。”
周潔笑道:“說好了輪流的,我來吧,湯快涼了,你上去就別下來了。”
推開門時,東川正趴在寫字台前,就著燭光在自己那個筆記本上寫字,可能是擔心對腰傷的恢複不利,他腰板挺得筆直。趙玉塵見狀便說:“你怎麼不坐在床上寫,那樣不是舒服一點?”
“我就是突然想到點靈感,想隨手記下來。”東川笑著收起了筆記本,抽了抽鼻子,望著她手中的飯碗說:“好香啊,什麼好吃的?”
“魚湯,你釣的魚,自己都不知道。”
“哈,沒想到這麼香。”
“你這碗是單獨煮的一條魚,湯當然濃。”話剛出口趙玉塵就後悔了,果然東川本接過碗正要喝,聽見這話皺起了眉,抬起頭問:
“什麼叫單獨煮的?”
“就是……兩條魚分開煮的,那一碗我們幾個分著喝,一人就喝兩口,這碗湯是專門給你的。”到這時她隻能實話實說。
東川張嘴剛要說話,她又搶先說道:“魚湯有營養,能幫助你恢複,所以要多給你喝一點,這是大夥的意思,你就安心喝吧。”
東川沒再推脫,喝完魚湯,趙玉塵又將米粥遞給他,他端起來慢慢喝著。趙玉塵就在床邊坐下,看著他喝粥,不放心地說:“那件事,你不會反悔的吧?”
“放心好了。”東川微笑起來,“從這兒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跟你去教堂受洗。”
“那可太好了!”趙玉塵打從心眼裏感到高興,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勸人信教,花了好幾天工夫,沒想到居然成功了,就算整個旅途都是苦難,這件事對她也足以算是安慰了,她感覺自己並沒有白來這裏。
接著兩人聊起一些生活上的瑣事,說話不多,但趙玉塵很開心,幾天的近距離相處,使他們彼此成了不錯的朋友,每次與他聊天,趙玉塵心情都很放鬆,暫時從充滿艱險的現實中跳了出來,可惜現在東川不需要人照顧了,她也不方便總是來找他說話。
後來周潔來了,三人在一起聊了會兒,趙玉塵一看時間挺晚了,就告別出門,經過二樓露台時,看見大家都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個個聲音沉悶,趙玉塵知道,他們並非有心聊天,隻是現在睡覺還尚早,在臥室裏待著隻會更悶,才上露台來透透氣。
她一個人回到在三樓的臥室,打開《聖經》,隨手翻到一頁就看了起來,這是她一貫用來靜心的法寶,不管內心多麼躁動不安,隻要看上一段《聖經》,不管哪一段,她都能很快安靜下來,但是最近一陣子,這辦法越來越不太奏效了,當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書本的字裏行間時,腦海中想到卻是一個人的臉……
敲門聲的響起,打斷了她的閱讀和遐想,整了整思緒,她問道:“誰呀?”
“小玉,我。”
是黃芸的聲音,她來幹什麼?
門打開,黃芸微笑著走了進來,打招呼說:“你一個人在做什麼呢?”
“看書。”趙玉塵朝攤開在寫字台上的《聖經》呶了呶嘴,黃芸上前翻了翻封麵,放下說:“哦對,你是信教的。”
趙玉塵沒作聲,黃芸坐在床沿上,環顧左右說:“怎麼樣,你跟周姐在一起住得還習慣嗎?”
趙玉塵不明白她問這話的目的,點了點頭說:“挺好的,怎麼了?”
“隨便問問,嗬嗬,你習慣跟別人住一間屋嗎?如果……再多一個人呢?”
趙玉塵歪頭看著她。
黃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總算道出了此行的本意:“這樣的,我想,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搬過來和你們一起住,你看行嗎?”
趙玉塵吃驚地看著她,“可以當然可以,不過……為什麼呢?”
黃芸低下頭,慢慢吞吞地說:“老實說,最近……佩玉不太對勁,跟他在一起住,我……嗯,說實話,我有點怕怕的。”
“不對勁?”
“嗯,可能是壓力太大吧,他整天疑神疑鬼的,也不愛說話了,有時候睡著了會突然抽搐,很嚇人,再跟他一起住的話,我害怕我會精神衰弱,而且……現在的他有點可怕,我害怕他會有一天情緒失控,傷害到我。”
如果她不說最後一句話,趙玉塵還可以理解,她隻是不想生活在那種環境下,像她自己說的,擔心長期下去精神衰弱,但是她提到傷害,讓趙玉塵很不痛快,她直言不諱地說:“我覺得,如果兩個人在一起相處,應該互相信任吧?你為什麼認為他會傷害你呢?”
黃芸微微臉紅,囁嚅道:“話是這麼說,但是……我跟他認識時間不長,不是很了解他的為人……”
“等一下!”趙玉塵皺起眉頭,發表質疑,“你們不是認識幾年了嗎?你上次說的。”
“沒有的,那是怕你們笑話,隨口說的,其實在來之前,我們認識才不到一個月,他提議要參加活動,我才跟他一起報的名……”
“那你們還在一起住?”趙玉塵脫口而出,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黃芸更是滿臉通紅,低頭一句話不說,趙玉塵忽然就明白了,他們倆所以這麼開放,可能隻因為麵對的都是陌生人,沒人知道他們底細,甚至可能覺得這樣做很刺激。總之這是別人的私事,與自己無關,想這麼多幹什麼呢?
為了打破尷尬,趙玉塵故意換個問題說:“周姐不是在樓下嗎,同住的事你跟她說一聲就好了,怎麼特意上來找我?”
“佩玉也在,我直接跟她說,怕佩玉多心,所以找個借口上來找你,隻要你答應我搬過來住,周姐應該會同意的吧。”
“嗯,那你搬來就是。”
黃芸連連點頭,臉上現出微笑。“還有,如果佩玉問我為什麼搬上來住,你就說是你提議的,你們兩個女生住嫌不夠安全,想讓我也住進來,拜托了。”
這實在不是個好借口,不過趙玉塵答應了,說:“那他會不會怪你這樣做?”
“不會,他要是害怕,可以搬去跟東川他們住,反正這裏屋子都大,多搬過去一個床就可以了。”
“嗯,你什麼時候搬來?”
“我下去跟他說一聲,今晚就過來!”
2
事情辦成,黃芸沒做逗留,歡快地離開了,趙玉塵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上,繼續看《聖經》,腦海中卻還下意識地想著剛才黃芸跟她說的事,突然,她靈光一現般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崔佩玉與黃芸既然是剛認識,那麼……她有點理不清頭緒,但這件事關係重大,得趕緊告訴東川他們知道,她站了起來,忽然想起此時所有人都在樓下露台上,如果自己下樓把東川叫到一邊說話,會引起別人懷疑,想來想去,隻有等他們各自回房,自己才好下去單獨找他說,於是重新坐下,再也無心看《聖經》了,她要趁這段空閑,好好琢磨一下這件事背後的幾種可能,待會兒跟東川說時,思緒也清楚一點。
沒過多久,門外便響起黃芸的叫門聲,趙玉塵打開門一看,來的不止黃芸,在她身後,崔佩玉和葉斐然兩人抬著一張床,黃芸自己則懷抱鋪蓋和背包,對著趙玉塵詭秘一笑:“喏,我說話算話吧,今晚就來陪你了。”
趙玉塵笑笑,往後退了退,讓他們進屋。兩個男生把床放下,說了兩句閑話便告辭了,期間崔佩玉表現如常,沒有談及任何關於黃芸搬過來睡的話,這反而有點不太對勁,趙玉塵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猜到真相了,明知無法阻攔,故而不問。
趙玉塵幫著黃芸把床鋪好,正閑話時,周潔回來了,這時已有十點多鍾,趙玉塵心裏有事,聊了沒一會兒就催她們睡覺,一直等到兩人都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她才用最輕巧的動作下床,挪開頂在門後的寫字台,悄悄走了出去,走道上漆黑一片,使人本能地感到恐懼,幸而趙玉塵懷裏抱著《聖經》,這是她最強有力的精神後盾,隻要有它在,無論前途多麼凶險她也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