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蠟燭點著,小心翼翼地順著樓梯下到二樓,在樓梯口站了一小會兒,注意聽周圍的動靜,除了風吹過玻璃不時發出的嗡嗡聲,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東川他們多半已經睡著了吧,趙玉塵心想,這時候過去會不會打擾他休息?要不要明天再說?
她隻稍稍猶豫了一下,就走上前去,因為這件事實在太重要了,還有,她內心深處很想見到他……這念頭的急切,就像她將要說的事情一樣,已經等不到明天了。
終於來到東川的房門前,她抬起頭,剛要敲門,身後樓梯方向忽然響起一聲極輕微的聲響,像是腳步聲,她本能地回過頭去,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樓梯口,一隻手的食指豎在嘴邊,示意她噤聲,另一隻手做著召喚她過去的手勢。
趙玉塵遲疑著走了過去,一直到樓梯口,才看清此人的麵目,不免輕叫了一聲:“你怎麼在這兒!”
來人搖了搖頭,轉身踏上通往一樓的樓梯,走了兩步,朝她招手,意思讓她跟上。
這個時候,趙玉塵並非沒有猶豫,但最後還是跟了過去,出於安全起見,她與對方保持了一定距離,就算真遇到危險,想來也可以及時躲過。
前麵的人走路很快,卻一點動靜都沒發出,宛如鬼魅。兩人一前一後下到底樓,但見前麵的人一刻不停地向廚房走去,趙玉塵隻好跟上,快到底樓時,由於沒看清腳下,她的右腳崴了一下,人沒摔倒,但手中的蠟燭掉了,她忙彎腰去撿。
由於眼睛一時無法適應眼前的黑暗,她什麼都看不見,跟閉著眼差不多,這種情況讓她感到一絲不安,連忙伸手進褲兜裏去掏火柴。手忙腳亂地將蠟燭點著,燭光下猛然出現了一張臉,是領她下樓的人,好像跳貼麵舞那樣,與她麵對麵貼在一起,趙玉塵嚇了一跳,想問這是幹什麼,但隻說出一個“你”字,嘴巴就被一塊濕濕的東西堵住了,幾乎沒有掙紮,三秒鍾不到,她就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葉斐然突然一下子坐起來,朝身邊望去。東川居然也睜著眼,看到他率先說:“你剛才說話了?”
“沒有啊。”
“哦?那我怎麼聽到好像有人說話。”
“我也聽到了。”其實不止說話聲,他好像還聽到走路的聲音,不過極其輕微。要不是他一直醒著沒睡,幾乎就要錯過了。
“出去看看吧。”東川一邊說一邊吃力地坐起來,葉斐然趕忙過去扶他,說:“你躺下吧,我出去看看。”
“好,你小心點。”
葉斐然回到自己床前,從枕頭下掏出手電,過去搬開寫字台,打開門,並沒有急著出去,先用手電往左右照了照,沒發現人影,也沒聽到什麼動靜,便往樓梯方向走去,剛在屋裏,他隱約聽到聲音好像是樓梯方向傳來的。
身後響起東川的聲音:“喂,你要下樓?”
“下去看一下,馬上上來,你把門關好。”葉斐然回頭,看見他拄著雙拐,身體靠在門框上站著。
下到底樓,葉斐然拿手電照向四周,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誤把風聲或別的聲音當成人弄出來的動靜。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確定沒有情況,他便轉身上樓,這時腳下卻踩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低頭拿手電一照,是一根蠟燭,而且很明顯是使用過的,他不禁感到奇怪,什麼人會把蠟燭丟在這兒呢?按說不會有人這麼粗心,莫非……是在特殊情況下不得已丟下的?
葉斐然是個較真的人,蠟燭的發現,讓他決定對一樓好好檢查一下,反正已經下來了,睡覺也不差這一會兒。他先穿過大廳來到正門跟前,檢查了門閂是好端端的,心已放下一半,這時,從二樓傳來一陣下樓的腳步聲,他連忙回到樓梯口,用手電往上照,不多時,周潔的身影出現在拐彎口,見到葉斐然趕忙問:“找到小玉了嗎?”
“小玉?”葉斐然愣了愣,說:“我不明白你意思。”
“小玉不見了。”周潔神情不安地說。
葉斐然心裏“咯噔”了一下,說:“她去哪兒了?”
“就是不知道才下來找她呀!”周潔邊走下來邊做著解釋:“我剛醒,看見小玉不在,用來堵門的寫字台也被挪開了,怕她出事所以出來找她,你真沒看到她?”
葉斐然搖搖頭,邁步往廚房走,這裏是一樓除大廳外唯一的房間。周潔緊隨其後,幾步就走到跟前,廚房沒有窗戶,黑得像地獄,葉斐然舉起電筒照去,身體頓時僵住了--一個朦朧的人影橫躺在鍋灶旁邊。回過神來後,葉斐然一步邁到跟前,俯身用手電筒照這個人的臉,燈光下出現了一張蒼白發青的臉孔,連嘴唇都是青的,麵容似已改變,但是葉斐然還是認出她來,他腿一軟倒在地上,同一時間,身後響起周潔顫抖的聲音:“小玉……”
3
是趙玉塵。
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懷裏緊緊抱著她的《聖經》,雙眼圓睜,表情寫滿了驚恐,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剛經曆過什麼可怕的事情,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現在最要緊的是……雖然對可能的結果十分恐懼,葉斐然還是顫抖著伸出了一隻手,先探鼻息,再探心跳,其實,在手指接觸到她冰涼的皮膚時,他就已經知道結果了,是的,他們又失去了一個同伴,一個最最要好的同伴。
葉斐然頹然靠在後麵的爐壁上,有一塊凸出來的磚頭硌得他後背生疼,他也懶得去管,任眼淚嘩嘩一直流淌,卻沒有哭出聲,男人的哭都是這樣子的。周潔在一旁看到他這個樣子,什麼都明白了,撲倒在趙玉塵身上,哭得昏天暗地。她與趙玉塵在一起住了很多天,感情當然非同一般,而且,趙玉塵的死,對她來說多少有點兔死狐悲的感慨。
她的哭聲引來了東川、崔佩玉和黃芸,見到趙玉塵屍首時,一個個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這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男生們將哭泣不止的周潔送回房間,留下黃芸照顧她,吩咐她們用寫字台頂好門不要出來,然後回到一樓廚房,給趙玉塵“驗屍”。她身上衣服完好無缺,沒有明顯傷口,也沒有跟人打鬥的痕跡,甚至連掙紮都沒有,顯然是在突然之間遇害的。
東川觀察她的麵部情況,得出的結論是中毒身亡。“嘴巴發青發紫,眼瞼發紅,很符合中毒的症狀。”他以肯定的口吻說。
崔佩玉沉吟著說:“那、那得多厲害的毒藥,能在瞬間置人於死地?”
“那可多了,比如氰化鈉,隻要吸入過量,人就會猝死。”東川用哀傷的眼神望了躺在地上的趙玉塵一眼,趕緊別過臉去,暗暗吸氣,過了好長時間才控製住情緒,接著說:“我對這個不是很懂,這裏也沒設備,沒法檢驗她到底中的什麼毒。”
“嗯,其實中什麼毒不重要,關鍵是,凶手是誰,一定得查個清楚!”
東川沒有作聲。
“我懷疑……肯定是高迪!”崔佩玉壓低聲音,“周潔說得對,他根本沒走,一直就藏在塔樓附近,伺機殺人!”
“你有什麼證據?”
“再搜查一次,看他在不在塔樓裏。”
“沒用的,就算他是凶手,也絕不會等著你抓的,肯定早已經藏好了。”
崔佩玉還想說什麼,被東川做了個手勢打斷,語氣沉重地說:“這些事還是留到明天再說吧,入土為安,我們先把她埋了吧。”在樓上臥室找了塊床板,把趙玉塵的屍首搬上去,由葉斐然和崔佩玉抬著出門。
4
為了方便日後辨認,進樹林後,他們挑選了一棵特別粗的樹,在樹下挖坑,將趙玉塵的屍首埋葬了。“墳墓”裏除了她自己,還有那支當初從她脖子上取下來的十字架,這是他們在她衣服口袋裏發現的,被塞在她手裏,放在她的胸前,將陪著她在這裏長眠一段時間,葉斐然心想,如果趙玉塵有靈的話,她本人對這種安排也會滿意的。
“我叫趙玉塵,名字來自李清照的一句名詞:碧玉籠碾玉成塵。”最初她介紹自己姓名時,如是說。如今,這塊“玉”真的即將成為塵土了。
你本是塵土,現在你仍將歸於塵土。
葉斐然心中反複默念著這句話。盡管知道人死如燈滅,屍首在哪裏都是一樣,葉斐然還是麵對“墳墓”默默在心裏對趙玉塵保證,一定會把她的屍首帶回去。
三人在墳前靜靜佇立了很久很久,才在崔佩玉的催促下趕回塔樓,崔佩玉還想討論有關凶手的事,葉斐然和東川都沒有心情,於是各自回房間去了。
葉斐然一夜未眠,他猜測東川也沒怎麼睡覺,但是兩人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天剛亮起來不久,葉斐然就起床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時東川也坐了起來,一臉疲倦地對他說:“你最好睡一會兒,今天有很多事要做。”
“我知道。”葉斐然走回到自己床前,坐下,過了一會兒淡淡說道,“凶手不是高迪。”
“應該不是。”
葉斐然咬了咬嘴唇,沒有再說什麼。
他沒有睡覺,反而出了門,先來到三樓,敲開女生們的臥室房門,周潔衣冠整齊地出現在門後,一臉憔悴之態,黃芸還在睡覺,周潔告訴他,她倆說了一夜的話,天快亮時黃芸才睡著,她卻一絲睡意也沒有。
“走吧,我去做點米粥來吃。”
葉斐然隨口說:“早晨不是不做飯的嗎?”
周潔淒然一笑:“早晚都是要死的,還管這麼多幹什麼,該吃就吃吧,別做餓死鬼。”
下到底樓發現,東川已在前廳的沙發上坐著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崔佩玉也在,後來他說自己天沒亮就下來了,與葉斐然等人為失去夥伴而悲傷到失眠不同,他坦白自己失眠主要是出於對自己安全的擔心。“不、不用再懷疑了,凶手是高迪,他就藏在我們眼皮底下,在找機會把我們一個個殺掉,不把他抓到,我連覺都睡不著!”
相對於他的激動,東川和葉斐然則表現得冷靜多了,東川微微低著頭,視線固定在茶幾上的燭台上麵一動不動,似乎對這件仿古藝術品很有興趣,過了好長時間,他才頭也不抬地說:“昨晚事發時,你在什麼地方?”
“我?”崔佩玉瞪眼看著他,“你問我?我、我在睡覺呀,你們看著我進屋的!”
“你要是中途出來的話,沒人會知道。”東川的語氣還是平平淡淡,一點沒有質問的味道,但崔佩玉已有點坐不住了,站起來說:“你這話啥意思?懷疑我?”
東川不答,接著說:“剛好昨晚黃芸搬到樓上去住,小玉就出事了,你不覺得事情有點巧合?”
“要說這個,那確實巧,小芸搬到樓上去是她自己的意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不信你們可以問她!”
“這我可以證明。”周潔邊從廚房走出來邊說:“黃芸搬到樓上去住,是她自己的意思,昨晚她就說了。”
“好端端地為什麼要搬上去?”
“因為……”周潔看了崔佩玉一眼,遲疑道,“不太方便說,反正她有自己的原因。”
東川望著崔佩玉,張嘴還想說什麼,被他搶白道:“你要是堅持問這些,那、那我無話可說,我是沒有不在場證明,你盡管去懷疑吧。”
東川將臉轉向周潔那邊,問:“昨晚小玉出門時,你跟黃芸在幹什麼?”
“睡著了,我已經說了,我是醒來看到她不在屋裏,才出門去找她的。”
東川又問:“昨晚你們睡覺前,趙玉塵有沒有說晚上要出去?”
周潔搖搖頭。“不過,也許是我個人的感覺,她當時好像有心事,說話心不在焉的,跟平時不大一樣。”
東川皺了一下眉頭,又說:“昨晚你們回房前,誰最後跟她接觸過?”
這話引來一陣沉默,最後周潔以不確定的口吻說:“應該是……黃芸吧,我們都在樓下的時候,她上去找過小玉一回。”
崔佩玉馬上辯解道:“這事跟黃芸沒關係!”
“沒人說她是凶手,你不要老是這麼敏感。”說完不等他回嘴,東川又去問周潔,“黃芸為什麼去找她,你知道嗎?”
“也許是換房睡的事,不太清楚。”
於是,東川提議上去個人把黃芸叫下來詢問,崔佩玉主動要去,但周潔先行一步,數分鍾後,她將神情萎靡、一副沒睡醒樣子的黃芸領了下來。東川開門見山地問她之前提過的問題,不料黃芸吞吞吐吐地說不清楚。葉斐然在旁看到這一幕,也不禁心生懷疑。他還注意到一個細節:黃芸老是會不經意地偷偷看崔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