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修悲智達孤峰,

青雲明聖境,

碧水漾春風。

在這短短的兩闋詞中,可看到顧毓琇參透人生,妙悟人生的真諦,語意衝淡超逸,與王維《終南別業》詩中間四句:“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有異曲同工之妙。王維亦對於佛理、詩、書、畫、音樂……等無所不精,顧毓琇與王維極為相似。

顧毓琇詩詞另一特點是性靈。這裏的性靈和隨園所謂的“詩主性靈”稍有不同。所謂性,是詩性,人有人性,詩亦有詩性。人性各異,詩性亦各有不同,但最主要者要有靈——有靈性。廣義的說,是要有靈氣、或靈境、或靈巧、或靈秀等。一首詩詞沒有靈性,則如枯枝敗葉,不成為詩。舉例來說,“柳絮飛來片片紅”不是詩,上麵加了一句“夕陽返照桃花渡”,便有點靈性了,是詩。

顧毓琇是性情中人,對人、對事、對景物,都能夠“在心為誌,發言為詩。”如《歲朝寄母》中有句:

豈有男兒難養母,

竟無高閣可懷椿。

又如《先父六旬紀念》:

年年一掬孤兒淚,

鬱鬱瀧岡墓草深。

一片孝思之心,溢於言表。顧毓琇對王婉靖亦是情深義長,常有詩詞相贈,《浪淘沙》——甲辰中秋寄婉靖:

涼露又滋滋,

鬥轉星移,

中秋明月最相思,

萬裏歸來長作客,

兩地分離。

玉笛譜新詞,

蝴蝶雙飛,

陰晴圓缺本無私,

也是微雲河漢淡,

獨賞霜姿。

此詩望月興懷,抒寄離情,與杜審言《望月有懷》及杜甫《月夜》頗為近似。另顧毓琇的《懷亡女慰慧》四首之一:

客病馳思念轉空,

飛橋遠掛故鄉虹,

曇花一瞬檀香散,

夢斷千山萬水中。

讀後使天下父母皆為之同情。這些詩詞,表達人間的至情至性的流露,充滿靈性。表麵看來是家常語句,但正因為如此,才能感人至深,亦正如淮海、小山之詞句:

“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

王婉靖善繪事,每成一畫,顧毓琇常加以題跋,詩集中有十數首之多。《題婉靖畫》絕句五首之一,鬆下老人:

心閑意自適,

坐對白雲飛,

常得青鬆伴,

孤山野鶴歸。

另一首:

隨意一揮手,

直開萬古心,

青山彎綠水,

天籟是知音。

這些題畫的詩,詩中有畫,詩中有禪,讀後令人悠然神往,充滿靈性。其隨筆和感懷一類的詩詞亦是如此,不但有靈氣,而且有靈境。如:

午夜人聲靜,

空山鳥語稀。(《天心》)

獨釣煙波千萬頃,

風清月白自年年。(《乙未歲寒雜韻二十首》)

再如《浣溪沙》(用王靜安先生韻):

飛瀑垂虹送晚曛,

疏星淡月半天雲,

寺鍾隱約報黃昏。

偶禦清風追日月,

欲窮瀛海避沙塵,

等閑心事作山人。

將自身之感情,融於大自然中,空靈閑遠。與原詞最後兩句“試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此中人”遙相呼應。顧毓琇之詞,有悲天憫人之心,但內心卻有一種力量去擋住那無可奈何之情。

顧毓琇生逢亂世,一生為國為民,時時關懷國事,抗日戰爭時期,他要“漫卷詩書樂請纓”(《請纓》)。更要“欲憑肝膽報炎黃”,使得“民族中興日月光”(《和柳翼謀先生》)。八年後,他在《沙坪壩喜聞日寇投降》有:

八年涕淚愁何在?

萬裏江鄉夢亦疑。

明朝巴峽樓船下,

長跪萱闈訴別離。

這與杜甫《聞官軍收複河南河北》詩一樣感人。其後,顧毓琇執教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及賓州大學,課餘嚐以詩歌自誤,數十年風霜,積得詩卷盈尺,除記遊外,大多為思鄉懷友唱和之作,以致“閑吟白了少年頭。”。但“追懷六十年來事,漢月依依入夢中。”,家國之戀,無時或釋。人有靈性,詩亦有靈性,“滿天星月叩靈襟。”。其性靈之表達已至圓融之境。